在教授约书亚的时候,他曾经和那把剑对战过,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它的“阿喀琉斯之踵”。他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法杖,分别击中对方的手腕、上臂和肩窝。 黑发约书亚果然手劲一松,剑掉落在地。 “我不过是看你自小在主神身边长大,主神又对你青睐有加,才同意帮助你。没想到你竟存着这心思,做出了谋害祂的事!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替主神管教你!”路易乘胜追击,一脚踩住地上的剑,手中法杖被注入了本源之力,熠熠发光。 黑发约书亚眉头一簇,嘴角忽然掠过一丝阴鸷的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教我?” 他根本没有要弯腰去拾起那把掉落的剑,只是抬手握住了路易的法杖。 瞬间,法杖自他手握的地方开始变黑、变焦,水银般慢慢向两头扩散,原本的金色光华被逼得节节后退。路易的脸色惨白,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涔涔地滴下来,他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法力,像一道密实不透风的墙,黑沉沉地向他压来。 就在两股力量的僵持中,啪,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金色手杖段成了两截。 路易手中还握着有凤鸟头颅的那段,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抽出以凤鸟头颅为柄的匕首,向黑发约书亚刺去。不料,却根本碰不到他。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扭转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拧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他抬起另一只手试图帮忙,然而,却变成了双手并在一起,慢慢的,慢慢的,将刀刃,推进自己的心窝。 整个过程非常漫长,黑发约书亚似乎有意让路易保持希望,放任他垂死挣扎,并没有用上不容抗拒的全力。路易在这场悬殊的对抗中,刚开始还在试图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努力摆脱他的控制,但慢慢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再也无法挣脱了。 刀刃没入胸膛,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莹白的法袍。 黑发约书亚扬了扬眉毛,把他丢在一边,仿佛他是一只被玩坏的玩具。 路易终于拿回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嘴巴张得和溺水的鱼一样大,而后,他一手扶着胸膛上的刀柄,一手撑起自己,用尽全力,往前爬了一点,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爬到拿弗他利脚边,伸手握住祂的脚踝。 “主神,还记得那天您同我说‘你懂什么叫高尚’?” 拿弗他利低垂眼帘望着他,身形却没有为他下弯。 “但我其实一直知道,您在做高尚的事。我永远记得,在光明神都没有回应我祈祷的时候,是您回应了我。是您赐予了我渴望的长眠,抚慰了我的哀痛,治愈了我的疾病,把我带到了这里。” 他的手向上攀去,拉住拿弗他利的袍角,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又向前爬了一点。 “我亲眼看着您,一点一点打造起了这个死后世界的秩序。第一个将亡灵打捞上来的人是您,第一个替光明神回应祈祷的人是您,您尝试着为灵魂捏出灵体,又琢磨着如何让凡人的灵体也能够掌握法力……为了让光明神的魂魄能够重返人间,您以自己的本源之力为基,花了整整四百年创造了乌洛波洛斯循环;为了让祂泯然常人的魂魄重新焕发出神力,您又建造出这座潘瑞戴斯之心圣殿,用你们遥远的童年时期曾一起居住过的圣山命名,又研究出用信仰之力温养祂的灵魂碎片的法子,以自己的两分灵为引,将人间的信仰之力统统汇集上来。而后,围绕潘瑞戴斯之心,您又设法造出了珀迦托雷、通天塔和潘瑞戴斯,那律法诫石上的文字,都是您一字一句刻上去的……您将无主的光系元素交由我掌控,让我做了您的第一个天使,后来又成为了您的天使长,我无比荣幸……”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他深深敬仰着的主神:“您将整个死后世界都置于自己背上,却又将一切荣耀都归于光明神。在确认了整个系统能够自洽顺畅地运行之后,您功成身退,隐居进通天塔的顶楼房间,还告诫我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您的名讳,仿佛这一切都与您无关。 “……现在,我想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天使长冰蓝色的眼睛里少有地流露出了感情,仿佛是冰川开始融解时湿漉漉的表面,“是的,我懂,因为在我眼中,只有维护您才是高尚。 “但是今天,请允许我结束我的服役……” 天使长的身体慢慢变轻、变淡,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光正从他的伤口外泄,纷纷扬扬地飘向空中。他开始做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万年以前的示剑城,他的房子在通往王宫的主路上,妻子和女儿坐在门廊上等他…… 拿弗他利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祂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垂着眼,悲悯地望着地上的天使长,直到他完全消失。 化作一阵金色的清风,散入宇宙。
第106章 第七日(4) 就这样,潘瑞戴斯失去了它的天使长。 或许作为天使,路易并不是最品行无瑕的,但作为天使长,他无疑是任劳任怨的。 他是潘瑞戴斯历史上的唯一一任天使长,但这并不代表他眷恋权势,相反,在这漫长的万年光阴中,他无数次萌生退意,想要和其他服役完几轮的大天使一样功成身退,去潘瑞戴斯颐养天年,等到最后那个时刻——每个人都会有那个时刻——从容自愿地投入乌洛波洛斯循环。但他不能,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足够可靠的继承人,他害怕自己离开后,他的主神会退进更深的阴影,将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彻底沦为一具衬托光明神的空壳,而祂的功绩,将再也无人知晓。 他虽在众天使面前颐指气使,但在拿弗他利面前,他始终是一个谦恭的老仆,时不时还会透出一点谄媚,毕恭毕敬,颤颤巍巍,拿弗他利最是看不惯他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 但或许,这就是路易,一个在活着的时候从未担任过一官半职的市侩小市民,表达自己崇敬之心的唯一方式。 什么都做不了的约书亚,趴在地上,用他无比清晰的意识想明白了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明。 这个神明可以是虚的,比如说一个梦想,或者一个目标,就好比马克,你问他信仰是什么,他会说我只想赚钱。 也可以是有具体的对象的,比如说光明神。 但,不是只有尽圣尽善、光芒万丈的才足以为神,神明也可以是出于悔恨,主动背负上千古骂名,却又将自己万年寿命投入心无旁骛地赎罪,在无意间造福了万民的——就像拿弗他利。 而这也揭示出了接下来的一层:普通人,也可以成为某人的神明。 他想起小汤米,那个经常哭哭啼啼的卷毛小男孩,如果要问他谁是他的神明,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大天使米兰达;如果要问跟了自己两轮的娜塔莎,她可能会冷笑一声,答:老娘不信什么神明,老娘的神明就是自己。 至于崔斯坦,不知道他究竟看中了自己身上的什么品质,才会这般笃定,自己就是他一直要找的神明。就是他对自己这没来由的坚信,竟叫他生出了点不可一世的狂妄,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举世尊崇的光明神。 最后的最后,神明也可以有自己的神明。 就像那永远不可能归来的光明神,也依旧可以成为拿弗他利的指引。 “好。从现在起,我解除你的服役。”拿弗他利垂首,对着天使长消失后空荡的地面道,声音冷酷得不近人情。 而后,他骤然抬头,身后拖在地面上的黑影暴涨。 他伸出左手,往虚空中一握,瞬间,一道惨白的银光划过,一柄镰刀出现在祂手中,刀锋似新月,尖而下弯,闪着迫人的寒光,手柄修长,足有九英尺,上有银蛇环绕。 珍藏于珀迦托雷图书馆的羊皮卷对于历史上阴影神所持法器只字未提,在对祂所犯下的罪行汗汗牛充栋的口诛笔伐中间,祂似乎总是赤手空拳出现,强大到不需要依仗外物。 然而,当从残破的神殿中穿堂而过的宇宙风掀动阴影神宽大的袍袖,从祂衣袖的豁口处可以隐约看到,祂那只垂在身侧已经骨化了的右手,缺了根桡骨。 约书亚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末日浩劫中,为压制被阴影神控制的魔龙,体内灵已所剩无几的光明神取下了自己两根肋骨,将其锻造成一把双刃长剑,最后得以战胜全盛时期的拿弗他利,成功镇压了魔龙。 而如今,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拿弗他利无疑也用了相同的方式,将自己右手的桡骨,化作了这柄死神之刃。 长柄镰刀上黑气缭绕,衬得那只握着它的手越发苍白如月。拿弗他利黑袍猎猎,赤铜色的双眸里闪动着火焰,祂向前迈一大步,手中长镰抡出一道高远圆润的弧线,刀刃破风,带着冷峻的杀意向下袭来。 黑发约书亚急退几步,剑也来不及捡,再一看时,刚才站立之处,玉石地面已化作齑粉。 拿弗他利羽翼舒张,一眨眼,又已站在了他面前——虽然祂背后的翅膀残破,羽毛零落,但助祂完成短距离瞬移不是问题——他急忙闪身,却还是被长镰勾住一侧肩膀,刀尖扎进肉里,鲜血染红了外袍。 长镰开始回收,勾着他一齐后退。黑发约书亚尝试了挣脱不得,干脆心一横,咬牙往前冲。长镰贯穿了他的肩胛,从他肩膀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随后脱离了他的身体。留在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像一道血腥的峡谷,右臂几乎被从肩膀上撕了下来,险伶伶地半连半掉,血洒了一地,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迅速用另一只手掷出两道和刚才一样的黑色电弧。 拿弗他利将它们轻松打落,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祂脚下的影子却像活了似的,脱离了身体自己行动起来。追赶上黑发约书亚,从地面上直立起来,变成像墙一样没有五官的高大怪物,手执一把如出一辙的阴影镰刀,只不过比拿弗他利握在手中的更长更大,挡住他的去路。 黑发约书亚扶着快要掉落的右臂,再次转身,对上瞬移到自己身后的拿弗他利。他没有其它动作,只是仰起脸换了一种眼神看着他,金色的瞳孔里闪着微光,悲天悯人,充满关切。 这是……约书亚的眼神。 拿弗他利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原来,你也知道我这幅样子很见不得人?”他恢复自然的神态,“连你也觉得我的存在就是对祂的玷污。那你当初造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把他以这种可悲的形态留在自己身边?” “还是说,你想看看,”他又换上了约书亚的声音,温暖沉静,循循善诱,“如果你我易地而处,当初是你先降生,你先选择,落到和你同样境地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光明神拿弗他利,万民敬仰,阴影神约书亚,举世唾骂,啧啧啧……承认吧,你享受这种感觉,我都明白!这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东西——阴邪、狡诈、自私、无耻,你永远都无法改变,只能肖想一下……”
135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