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祂转身,身后已跪了一群人,纷纷高举双手,向祂祷告,祈求一死,以解脱痛苦。 一个念头忽然闪入拿弗他利脑中: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从未想过要取代哥哥成为这世界上的唯一真神,获得人类的敬仰和畏惧,实际上,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但因为他们是哥哥留下来的东西,我希望把他们的存在当作是对祂的纪念。 我希望,他们永远信仰光明神。 于是,祂撤去了瘟疫,以哥哥的名义。 祂继续满世界寻找哥哥的遗迹,或者说,祂的残片。 第一个残片,祂只花了一年多时间就收集到了。 祂给他捏了个壳子,就像哥哥当年在水边用被水打湿的泥土造人一样。祂的本源之力是不包含创造新生的,多亏了当年哥哥用来给祂修补翅膀的羽毛,祂造出过一个路西法,现在,又造出了一个约书亚。 然而,这个约书亚却只是一个实打实的泥胚子,祂千方百计找到的那一点残片根本不够再造出一个光明神,连一个天使都不够,他只是一介庸碌的凡人,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哥哥的影子。 为了挽救自己的作品,也为了让这来之不易的灵魂残片不被浪费,拿弗他利拿出了一点自己的灵混入其中——只一点,生怕多了会玷染他——可依旧,只不过是让复活过来的约书亚成为了一个手上沾惹了阴影之力的凡人。 拿弗他利花了四百年寻找解决方案,失败了,只能失望地将他投入人间,以期在历经了苦难的一生之后,他再以灵魂的形式回到自己身边,届时祂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使他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不过,祂还是取下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将它变成一块质地上乘的鸽血石放在他身边,从此关照、陪伴着他。 祂一直耐心地等待,看着他双手的能力被慢慢发掘,看着他渐渐沦为权力角逐的兵器,看着他被称为“妖僧”,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弄断手指、刺瞎双眼……祂都没有出手,祂忍耐着,等待着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人间,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崔斯坦却先找到了他。他给了他什么?一座平凡的王宫,几张破纸,几支画笔,一点自由,而后是颠沛流离的生活,拿弗他利完全可以给他更好的,但他居然又一次愿意为崔斯坦去死,为人类去死! 这个时候祂才终于意识到,约书亚之所以为约书亚,就因为他本该是这个样子!苦难并不能消磨他,仇恨并不能摧毁他,无论他是人是神,只有没有私心的爱能叫他折服,能叫他欣然而往,倾尽所有,无悔无怨。 祂也想要给他无私的爱,但这是祂给不了的东西,如果约书亚从一开始选择了无私,那留给祂的,只剩下自私一个选项。 拿弗他利明白了,自己永远成不了哥哥希望的那个样子,没有能力叫他回心转意。但祂还是把他的魂魄收了上来,荡涤干净,收回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安置在珀迦托雷。 也许是因为这里离魔法之源更近,熊熊燃烧的信仰之力温养着约书亚仅剩的灵魂残片,竟叫他慢慢恢复了为神时的记忆,滋生出一点光明之力,可随之伴生的,还有所有关于崔斯坦的点滴。但由于他体内属于光明神的灵实在太少,他的法力始终无法恢复全盛,只有对那凡人宠儿的思念日盛一日。拿弗他利尝试了很多次,每一次的结局都是重蹈覆辙。 终于,祂放弃了,只是出于一位始神的自尊和怜悯,祂抹去了他的一切记忆。他一次次想起,祂便一次次抹去。既然只能做一个凡人,那就索性做到底吧!不要像神那样烦恼,也不要再忆起那个人。 而崔斯坦,哦,他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找到第二块残片,花了拿弗他利约三千年的光阴。 祂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石罅、每一处孔洞都不放过,可是依然一无所获。最后,祂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在世界上找到一块属于祂的残片。 于是,祂想起了自己的翅膀。 撕毁翅膀那种噬心啮骨之痛祂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这一次更胜。那根来自约书亚的羽毛已经深深扎根在祂的骨血,与祂自己的灵混为一谈,暴力撕下,将那些好不容易才长到一起的皮肉生生裂开,将与自己本源之力紧密编织的灵流拆散剔除……祂失去的将不仅是翅膀,更是那得之不易的创生之能。 但拿弗他利还是咬着牙,将那根羽毛从自己的翅膀上拔了下来。 祂又拥有了一块约书亚的残片。 这一次,祂要为自己造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约书亚。吸取了前一次教训,祂决心让他更像自己一些,多一些私心和促狭,少一些无我和光正。 祂慷慨地赠予了他自己一半的灵。拥有阴影神的五分灵,加上一部分来自约书亚的灵,这名新诞生的造物果然称得上是一名神祇。祂的本源之力浑厚而丰沛,充满着混沌的美感——不同于拿弗他利的阴影之力,只对风、雷、暗、火四种元素具有操纵之能,祂几乎可以掌控全部七种元素,只不过拿弗他利那边的更甚。 祂将其塑成了约书亚的样子,为了区分,保留了从自己这里继承的黑发。又将祂藏在贴身,敝帚自珍,仿佛光是叫别人看去祂这副模样都是对约书亚的亵渎,只允许近侍天使长知道祂的存在。 祂教会了祂神明所需的一切,而祂则回报祂不离不弃的陪伴。直到那天,祂偷偷从天使长的日常工作汇报中,第一次听到了崔斯坦的名字。 祂也离开了祂。
第105章 第七日(3) 拿弗他利颓然地转过身,在祂面前空无一物,整间圣堂都是空的,这座诸天使誓死守护的神殿竟然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谎言。 光明神根本不在里面!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守护我?”约书亚问。 拿弗他利叹了口气,仿佛被揭开了陈年的旧疤:“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我不会承认你是祂,祂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相信我,我试过太多次,意识到这点没有人比我更痛苦。但我不能假装对你毫不在意,因为,如今这个世上,与祂最为相似的,只有你,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就是祂。” 祂忽然转向崔斯坦,赤铜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只有无尽的疲惫:“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崔斯坦淡淡地道:“从我第一次靠近潘瑞戴斯之心。” 约书亚的眼睛慢慢睁大。 崔斯坦继续道:“可既然,那个约书亚是你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不把他抓回来?” 拿弗他利无奈地耸耸肩:“我打不过他。” 也是,当年的光明神将自己的灵分给了众生,祂自己就变得越来越虚弱,自然界一切能量守恒,此消彼长。如今拿弗他利已经拿出一半的灵给了他,又自毁了双翼,自然是无法战胜他的。 话音刚落,只见虚空中裂开一道黑色闪电,将铺地的玉石炸毁了一片。黑发的约书亚抖抖翅膀,从飞扬的玉石碎屑中站起来,眼神狂狷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呼!总算是把你们凑到了一起。现在,让我们来挨个算账吧!” 他手上握着约书亚的剑,用法力点亮双刃,炫技似地转了两圈,挽了个剑花。 约书亚看看崔斯坦又看看拿弗他利,心道:他俩一个没法力一个是残疾,若是对方先攻击他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我先上,也好为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大不了最后再用一次“化入万物”。 他看了看对面那个黑发的自己,一咬牙,伸手凝出一把光剑:“喂,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过第一件,先把我的剑还给我!” 顺便往崔斯坦脑袋里丢了一句神音:快跑! 黑发约书亚将右手背在身后,单手持剑来迎,胳膊松松垮垮,玩闹似的挡开对方的突刺,间或还旋个身,优雅地卖个破绽,待到约书亚光剑袭来,他才施施然一剑劈下,斩断他的武器。 用法力凝成的武器毕竟没有真正的法器结实耐用,短短几个回合,约书亚已被他劈断了数十把光剑,他只好不断挥霍法力制造新的兵器。偷偷瞟一眼崔斯坦他们,已经跑到了圣堂门口。 好了,是时候给他尝点厉害的。 约书亚的本源之力在掌心汇集,一边又接下对方几记不痛不痒的剑后,他突然翻转手腕,摊开掌心。 掌心的光球滚落在地,见风猛长,几乎瞬间就膨胀到了顶天立地的大小,强烈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整座圣堂都被白光笼罩,目不能视。借着这白光的掩护,约书亚迅速转身追赶崔斯坦他们。 “咦,这么着急走?经过我允许了吗?” 约书亚本能地转身格挡,却发现声音并不是冲着他去的。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电弧刺破空茫,冷不防击中他的脚踝,约书亚向前扑倒。然而,那黑色电弧落地后却并未消失,而是扭曲成型,变成一条类似鳗鱼的生物,从他裤管底下钻了进去,一阵冰凉滑腻。 约书亚立即起身抖落,一脚踩下,碾成了一滩血糊,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晚了一点,小腿上被那东西蛰了一口。 四周强光骤熄,黑雾凭空升起。一道剑影,朝着阴影神伟岸而清癯的背影刺去。 约书亚大喊:“拿弗他利,小心!” 他想飞身上前,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动了。一种可怕的麻木正沿着小腿迅速爬升,没过了他的喉咙,他连话也说不出,直挺挺向前倒下,身体如坠冰窟。 崔斯坦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约书亚!” 可他无法回应,浑身上下,只有意识无比清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圣堂里黑雾渐浓,吞没一切,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兵刃相接的清脆嗡鸣。 在重重浓黑如墨的迷雾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明晃招展,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借着这光明,约书亚终于看清,拿弗他利扬起苍白的手腕,手腕下面是一截被剑刃割开的黑色袍袖,荡悠悠随风而动。一柄金色的法杖横在祂与黑发的自己中间,那根法杖的顶部是凤鸟头颅的形状。 路易已经完全没有了大理石雕塑般的优雅与矜持,他双眼发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手高举着法杖,顶住由双刃剑传来的压力。他的双翼放出强光,如月华般皎洁,屏退了圣堂中的黑雾。 黑发的约书亚露出一个早有准备的笑:“是你啊?如今,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路易呼吸一沉,翅膀发力,身体往上一纵,用力将剑顶了回去。而后,举起法杖,劈头盖脸朝那人头上砸下来。 “我答应与你合作的时候,你说过,绝不会做任何威害潘瑞戴斯、珀迦托雷,以及主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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