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着我,疑惑地皱着眉问:“这样就算?这样连定亲都不算,你对名分的理解有偏差吗?” 我心里顿时惶惶,勉强笑了一下,接话说:“大概有吧,你怎样想?” 陆昭戎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于是仔细解释说:“原本呢,我带你见了我父亲母亲,没有报多大希望,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特别反对,主要是我父亲没有反对。” 我不接话,只是心神不宁地听着。 他皱了下眉,似乎对陆先生有不满,说:“但是后面他趁我不在想刺探你,我刚开始也不明白他是为什么。我听家里下人说,你在家里住的时候和他们并没有多大交集,再后来不是被我带走了吗,我就也没想能和家里缓和,但是——” 他后退一步从我怀里出来,停下了声音,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迅速调整心情,垂眸笑了笑,温声问:“然后呢?” 他又看了我一会,迟疑着开口:“然后上元节我们回去,他问了我一句,给了一套头冠,算是认了这个关系,给的见面礼。你能理解吗?” 我认真地点头,情绪绷得很紧。 他大概看我神情专注,于是又说:“本来我想着这样也行,但是现在不是很多人都开始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吗,你又说让他们都知道,我就想着,到时候不伦不类的,挺不好。” “所以长玉。”他唇角弯起来,眉目如画般温雅,眼中闪烁着期待,“我们可以办一场婚礼。” ……婚礼。 我心中蓦然一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说:“不用担心周自鸣的事,离开锦城以前你就去找过他了,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到时候整个陈郕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愣愣地,眼前浮现出他描绘的场面。 “沈舟山早看我纠缠你不顺眼了,到时候让他看看,什么叫佳偶天成!还有周自鸣,膈应他令人心中舒畅——” ……那一定,算是陈郕内最为令人艳羡的旷古之恋。 我…… “不行。” 极低极轻的一声拒绝。 昭戎声音戛然而止,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似乎非常不能理解。 我仓促避开他的目光,低垂着头不敢抬起,轻声说:“我想,但是不可以。” “……为什么?” 他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了。 我低垂着的眼睫一直不听话地颤着,连带着将我的声音也带得颤抖,我只能极力压低来维持镇定,小声说:“会有因果的,不可以。” —— 陆昭戎呼吸声乱了一瞬。 “为什么不能有因果?”他问。 我嗫嚅半晌,声音更小地确认道:“你不是,打算取代周鄂吗?” “……” 周围霎时寂静,虫鸣声清晰。 “你怎么知道的?”陆昭戎声音平静下来,“是陆景湛说的吗?” 我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否认:“不是。” “所以呢?”他问,“为什么不能?” 我心中慌乱了一阵,谨慎开口:“解释明白很长。” 他安静了一阵。 我迅速而仔细地组织着语言,以防再言语伤害到他。 缓和了一会,我慢慢开口:“你……要先知道因果是怎么算的,然后——” 他打断我:“你能抬头看着我吗?” 我僵了一下,心中恐慌着抬头,不安地看着他。 陆昭戎神情平静到有些冷,我能从他眼底看到隐约的戒备,似乎在警惕着我与他的敌对立场,或者时刻准备着我给出什么伤人的理由,浑身紧绷。 我心中一疼,割裂感侵袭而来。 他眼眸动了动,要求道:“能简短说吗?” 我咽下喉间腥甜,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目光紧锁住他,道:“昭戎,二选一,我不是逼你,你听我给你慢慢讲——” “我选了一会如何?”他再次打断我,“你会帮周鄂吗?” 我愣愣地看他。 半晌,我言语尽量凝练地阐述道:“于铃和其他的都留给你,我回锦城,因为——” “那我选二呢?”他依旧很平静,“如果周鄂要杀我,你会怎么做?” 我愣住了,轻声说:“和我成婚,我带你回山。” —— 陆昭戎手臂僵硬着拽回了自己的胳膊,轻轻伸手推开于长玉再次伸过来的手,站在原地目光沉痛地看着他。 于长玉便忽如一阵风般轻飘飘地,被他不痛不痒的一个动作推得倒退一步,脸色一变,顿时血色全无。 陆昭戎看着他脆弱的样子闭了闭眼,压制住想上前搀扶的冲动,背过身去不看他。 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听到半句所谓很长的解释,目光黯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努力掩盖过心底深深的挫败和颓然,抬脚往外走。 身后在这时忽然传来沉闷的响动,像重物坠落,重重撞在地上,“砰!”地一声——陆昭戎僵了一下,脚步顿住。 他闭着眼缓了缓,压下一切情绪回过头。 ——于长玉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旁边一小片夜色中略显暗沉的血迹。 陆昭戎瞳孔骤缩,无法控制地上前走了一步,试探道:“长玉?” 于长玉毫无动静。 陆昭戎恐慌了一瞬,下意识脚步凌乱地追过去,慢慢跪伏在地上,手指颤抖着轻晃了他一下,失声道:“……于长玉?” 于长玉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半句回应。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于是忍不住又推了他一下,颤声道:“长玉?你别吓我。” 四周异常寂静。 于长玉脸上毫无血色,在清凉的夏季夜色里甚至白得有些晃眼,树丛里的蝉虫鸣叫在寂静里穿耳,原本繁星点缀的清朗天色蓦然间风云变幻——明亮的月光骤然变暗,抬头看,深蓝的天色变得阴沉,似乎有云团层层堆叠,聚在一起观察他们。 于长玉手臂安静地垂着,浑身破碎的样子叫他惶然间想起南术时,于长玉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的样子。 与那时的重伤斗法不同,于长玉此时没有半分挣扎的迹象,就像是沧桑过尽后仓促认命的灰白,稍不留意就要衰败下去。 便如一片孤零零的落叶,单薄脆弱。 陆昭戎颤抖着手拭去他唇边的血痕,匆匆抱起他就往屋里冲,“来人!去请大夫,去请大夫!” 他惶恐不安地搂紧了于长玉,抬脚想踹开卧房门,却在脚底险些碰上屋门时生生停住,又惶惑不安地轻轻放下脚,转头朝跟着跑过来的陆景湛低吼:“开门!” 门打开他就冲进去,焦灼地等着陆景湛铺床,然后小心紧张地把人放在床上,转头催促道:“有没有去找大夫?你去把人直接拎过来!” 陆景湛愣愣地应着,转身往外跑。 陆昭戎匆匆去旁侧的衣柜里找带来的草药,翻出来以后蓦然发现,当初为了藏起来后不被周鄂查出来,他都是叫人晒干了磨成了粉末包在油纸里。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询问于长玉哪个是哪个,他完全分辨不出来。 他愣愣地拿着纸包,眼前一片茫然无措。 这些草药里有没有能治长玉病的?长玉生了什么病?哪个能帮到他?他竟然……他竟然通通都不知道。 他怔怔地拿着纸包坐回床前,傻傻地看着于长玉。 原来,他其实根本一点儿也不了解于长玉。 他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阵铃铛声,反应迟钝地转过头。 于铃儿脸色苍白地撑在屏风上喘气,语气虚浮,道:“紧赶慢赶,我还以为能多歇会儿。” 陆景湛匆匆搀扶着一个中年人进来,拐过屏风时还拌了一跤。 中年人背上背着个匣子,像是常年游走的行者,颔下干干净净没留一点胡子,精神矍铄,穿着素净的青衫,半点不像年长他许多的人。 陆昭戎缓了口气,打起精神说:“有劳了。” 中年人磕磕巴巴地匀了口气,点了点头,卸下背上的箱子拿出脉枕,又抽出银针,抬头道:“给我打个下手。” 陆昭戎正要上前,于铃儿忽然出声:“这小孩留下,你出来。” 陆景湛愣了一下,看了看陆昭戎。 陆昭戎下意识看了于长玉一眼,思绪混乱地点了点头,嘱咐道:“你守着他,醒了来叫我。” 陆景湛抱拳应是。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于铃出去。 门声开合,在夜色里尤其清晰。 陆昭戎合上门,于铃猛地转身—— 哗啦一声。 “你做了什么?”她目光冷冽。 陆昭戎浑身一僵,下意识辩解道:“我没——” “若我今天没这么巧,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于铃言语冰冷地打断他。 陆昭戎眼睫颤了一下,脱口而出:“会如何?” 于铃倏地皱起眉,不悦道:“你在挑衅我?” 陆昭戎颓然垂头,低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于铃眉头皱得更紧,质问道:“玉哥儿没有告诉你吗?” 陆昭戎心里一疼,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于铃愣住了。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平缓地说:“我要把玉哥儿带回去。” 陆昭戎浑身怔了一下,霎时抬起头上前一步,嗓音颤抖:“不要!” 于铃并不像从前那样笑盈盈地,只是衬着寂静的虫声避开他的视线,很平静地陈述道:“如今陈郕之势,已不需要玉哥儿再做什么,你们自己就可以很快完成。你应该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不太喜欢用你们这边的话讲道理,你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就当我咄咄逼人信口胡诌,不过人我是要带走的。” 陆昭戎骤然被刺了一下,分明夜里色深,眼前却被刺得如昼般白,慌张混乱之下连忙摇头,道:“不要,我会照顾好他的。他性格很强势的,如果醒了发现被你带走,一定会和你生气,再伤到你就不好了,对不对?” 于铃皱着眉沉默了一会,似有片刻思索,然后回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神情里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半晌没说话。 陆昭戎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紧张地注视着她。 于铃蓦然转身往外走,“那等他醒了再说。” 一片铃铛声响动。 陆昭戎顿时松了口气,神情恍惚地瘫靠在门板上,看着于铃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 后知后觉地,他背后落了一身的冷汗。 ----
第92章 心若不妄起,无我无尘无所惧 …… 闷热的风压断了已经疲惫的蝉声,盛夏的气息很燥热。 屋里静悄悄地,即使夜间气息清凉,也能将人折腾得大汗淋漓。
168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