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戎瞬间警惕,紧张地看着他。 于长玉顿了顿,回头看了陆昭戎一眼,将目光转向蒋辛,问:“何事?” 蒋辛轻轻笑了一下,故意停顿了一阵才漫不经心地说:“您这一直……看什么呢?” 陆昭戎怔了一下,心头恼火的同时蓦然松了口气。 提一提外面盯着的眼睛也总比摊开来讲造反的好。 似乎意识到蒋辛的戏谑,于长玉移开目光,注视着楼下挤在街边戏耍同伴的小男孩,眸色一瞬之间变得淡漠。 陆昭戎起身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瞧见小男孩拽了一把旁边小女孩的辫子,摊开手心给她看了一样东西。小女孩惊叫一声,似乎被吓到了,气愤地追着小男孩打。 追逐的身影逐渐拉远。 蒋辛看了他们一会,没料到于长玉不接话茬,激起了些好奇心,跟着站起身到窗边去看,包厢内刹那安静下来。 楼下的热闹渐渐清晰。 “烟火气。” 于长玉忽然开口。 蒋辛愣了一下,神色转瞬间疑惑起来,反问道:“烟火气?” “嗯。”于长玉应了一声,“瓦砾之上,树丛之中,人群之内,血腥和肃杀盖不住的烟火气。” 陆昭戎抬头看向于长玉。 他面上仍似从前那般沉静安谧,却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唇色也浅。 不知旁人如何看,在陆昭戎眼里,尽是一副虚弱之态。 于长玉回眸看向愣怔住的蒋辛,安静片刻,问:“你明白了吗?” “……” 蒋辛满面复杂地看着他。 于长玉是看得到的。 陆昭戎知道。 在于长玉眼里,蒋凤吟的调侃与过分玩笑都如自扮的丑角。 若按照长玉以往的性子,这样的情景下,他多半不会理会蒋凤吟。任他一个人唱罢下场,于长玉也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陆昭戎怔愣地看着那神仙的侧影,心底似流淌着一泓方破土而出的山泉,叮咚作响。 是为了他。 陆昭戎自从声名鹊起,多少人对他寄予厚望,又多少人等着他坠落枝头。 时隔这许多年的谋算,众人终于等到他错漏频出的时候。不管面上如何,许多人应当都是心底里笑话他的。 毕竟于长玉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在意他。 于长玉看着蒋辛复杂的神色,轻轻握住了陆昭戎的手,按住他下意识的挣动,又问道:“我愿意在这个无聊的地方,观察你不知所云的言行,是为什么,你明白了吗?” 陆昭戎心里一下烧起来,毫无意义地又挣了几下于长玉的手,偏过头去迅速看了一眼于长玉冰冷强硬的姿态,安静地站着。 蒋辛尴尬地笑了几声,避开那神仙的视线含糊道:“明白,明白。那我……等你们消息。” 言罢蒋辛夺门而逃。 陆昭戎骤然松了口气,心里的热度后知后觉烧到脸上来,羞恼地挣开于长玉,安静无言地垂头站在一边。 于长玉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往后收,脑袋亲昵地埋进他脖颈里蹭着,低声说:“让他们知道吧,陆昭戎。” 陆昭戎浑身都怔了一下,迟疑不定地问:“知道……什么?” 于长玉抬头轻咬他的耳朵,半晌轻叹一声,温热的气息扑进陆昭戎耳朵里,带着令人迷醉的悸动,说:“让他们知道,你喜欢我,利用我,舍不得我……是神明选中的信徒,祭品。” ……祭品。 陆昭戎被这扭曲的形容激得浑身发颤,头脑发热,半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长玉声音里带着撑了许久般的疲惫,低沉沙哑,却又诚恳至极,温声道:“告诉他们,你俘获了我。” —— 忽来一道晴天霹雳,风云四散。 陆昭戎蓦然转身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上去。 浑身虚弱的上神精神不济,原本存着哄人开心的干净心思被陆昭戎猛烈的吻打断,一退再退,猝不及防重重跌靠在未开的窗扇上,“哐当”一声—— 陆昭戎抵着难得虚弱的于长玉凶狠索求亲吻,强硬地阻止他试图躲避喘息的动作,抓住他下意识扣紧窗槅花雕的右手手腕,从唇上一路索向喉间,唇齿一张,叼住于长玉的衣襟。 于长玉呼吸急促,嗓音暗哑,低声道:“松开,别咬。” 陆昭戎轻轻松了口,抬眼看着他,“为什么?” 于长玉迅速避开他的视线,下颔紧绷,短促地说了一声:“衣裳,脏。” 陆昭戎抵着他的身体,目光紧盯着他因亲吻变得红润的唇和脸色,舌尖下意识勾了勾自己的唇角,克制住喉间的滚动,拉长了音调诱哄道:“我喜欢你,利用你,舍不得你,俘获了你,是神明选中的信徒,祭品……上神,您早这么勾引我,轮不到我夜夜伏低做小。” 于长玉难忍地闭上眼,眼睫轻颤,眉头也微微皱着,低声辩解道:“我没有,勾引你。” 陆昭戎弯起眼睛笑,回应道:“我知道,上神心疼我。” 于长玉哑口无言了半晌,堪堪叹了口气,睁开眼,深邃的眼睛里划过一闪而逝的悲伤,轻轻牵起唇角,应道:“是,我心疼你。” 陆昭戎怔了怔,迅速反应过来安慰道:“我不会叫你为难的,伏低做小也没什么,长玉,我喜欢你,我确实舍不得你的,别怕。” 于长玉忽地一怔,唇边的笑容逐渐蔓延,神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抱着他拍了拍才说:“不是,别乱想,我没有在想这个。” 陆昭戎跟着怔了一会,随即扬起了眉,反问道:“就是可以?” 于长玉眼中的情绪一瞬便全都乱了,找了好一会儿的思路才回转过来,万般无奈地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半晌,叹息道:“随你。” 陆昭戎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注视着他看了好一会,低低地笑起来。 片刻后,陆昭戎否认地摇了摇头,静静地伏在他身上。 他怔怔地,觉得,于长玉不能说的心事太多了。 ----
第90章 连雨不知春去久,一觉方觉夏始深 如果,他想对我做什么,我很期待。 这至少说明我在他心里并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开始意识到我的平庸。 这很好。 和他的谦谨自省比起来,我很自负。 也许是没有人亲近地接触过我,也许是没有人敢于质疑我,我许多年来都独身在山巅上站着,距离和高度使人认为我完美无缺。 他理智,坚忍,一步一步慢慢去攀这座高峰,走走停停,退却,害怕,然后看见我的平凡。 他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 和他比起来,我没有任何优越点。 “长玉。”他靠在我肩膀上蹭我的脖颈,语气慵懒随意,“你好像长高了。” 我低眸看了看他的头顶,想起初遇他时隐约比他矮半个头的距离,轻轻应了一句:“嗯,现在比你高一些。” 陆昭戎下意识后仰了一下,愣愣地站直了身体,伸手比了比,“好像是?怎么?为什么?” 我垂头整理着被他扒乱的衣裳,气息虚浮地靠在窗槅上,温声接话:“没有很多,你不喜欢,我可以变回去。” “不不不。”他语气里好似染上了几分急切,“这样很好。我是说,你这个长高,是自己想长就长的吗?” 我沉默了一瞬,手中动作停了停,很快抬起眼,轻声道:“不是。” 他好像很惊奇,拉着我上下看,笑道:“从前一直待在一起,没有注意到你在慢慢长高,这么看着忽然想起来,南术的时候你好像就跟我一般高了,你……你们神仙长高都是靠睡觉的吗?” 我垂眸笑了笑,一时遮掩心绪,信口回应说:“睡觉确实可以长高。” 他愣了愣,似乎被我的理论唬到了,难得迷茫起来,“所以,你总是昏睡不是在养病,是在长个子?” 我跟着怔了一下,反应了片刻没忍住笑出来,好笑道:“你在胡想些什么?” 陆昭戎噎了一下,眉眼间多了几分控诉。 我伸手揽了揽他,觉得他身上凉凉的,便抱在怀里,解释说:“世有法相与真身,天虞的生长源于悟道,我只能回返,因为我经历过,但不能随性生长。” 他便皱着眉认真思考,然后抬头看我,问:“所以天虞是修佛法?还是道法?” 我罕见被问住了,沉默半晌,一一否认:“皆非。佛法讲缘起性空,道法讲天人合一,你了解的话会发现所有缘法都是基于对世间的看法,方才超脱于世,可……天虞不在万万世,却在万万世,你能明白吗?” 陆昭戎安静了一阵,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与他对视了许久,有些无言。 他仰起头在我唇边轻啄了一下,低声道:“长玉,我想知道。” 我对上他灼灼的视线,叹了口气,说:“世中之法,需先历世方能出世,或者先出世再历世深修。但都逃不过处世二字。天虞是孤山,不在世中,但是它确确实实在天地之中,只是若世间少了它,与世间多了它没有任何区别,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旁侧窗扇处照进来的光在陆昭戎身上打了一层莹莹的晕影,他的眼睛在此刻变得透亮似琉璃,眼中光华流转在我身上,显出几分不安定的情绪。 我浑身都随着他这份不安定绷紧了些。 他小心地环抱住我,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下山?” …… 我不知道。 于桐说,天下山五经,海内外八经,大荒四经,人神兽神无数,日月升落之地数不胜数,唯有天虞,无可触之。 原因便是,天虞像独立的一方小世界。 纵使它被纳入群山群海,纵使世间因果纵横,但天虞总在方外。 想要销毁天虞的痕迹太容易了。 只要我们不下山,哪怕我和于铃大肆宣扬天神之论,留下各种神兽在世上出没,也能轻而易举被世人归为大荒之类。 正因如此,从前那一回下山我才肆无忌惮,随心随性。 但我已然历世,神魂封锁,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神魂动荡,与年少时的自己三番叮嘱,不肯弃之而去。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对待他。 才能全了那一刹结出的兰因。 他眼中氤氲出雾气,在光晕里剔透破碎,近在咫尺的眉眼里渐渐染上笑,似是在撒娇,低声同我询问:“上神,你究竟多少岁了?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里似有似无的水光,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见我不答,眼中笑意盈盈地重新贴上来抵按住我,低声威胁道:“上神要是不说,今日在茶楼里就办了你,外面可都是盯着的人,到时候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 我近乎疯狂地封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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