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翻了翻衣箱里的几本,大体上都是讲这两个,分了好几册。 陆昭戎拿着书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既有书,那想必也有—— 他果然在箱底敲出了一个暗格,脸上腾地烧起来。 只见清一色的白瓷瓶规规矩矩地摆放着,肚子前面的红色线格上细细标明了瓶子的用处,有的简单两个字,有的挤在一起有两行,看字迹……应当不是陆衡写的。 陆昭戎松了口气,想来他也不至于如此用心,否则真不知如何再相互面对了。 他一只只拿过去细看,同书上对比着研究了一阵,便窝在箱子边上翻看起来。 不管是什么书,只要它有寻常人能接受的品质,比如剧情啊文笔啊,或者满足一种实用性、虚荣心,读起来的时间便会在不知不觉里极速飞逝。以致陆昭戎一抬头,天光已然大亮。 他望着窗外怔了会儿神,把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好,留了正看的一本放在枕头底下,理了理衣裳,吹了灯,绕到外间去。 桌上摆好了饭菜,他一边想着待会儿淳于家会给他使什么绊子,便听门外略带急促地响起了敲门声。 “进。”陆昭戎平静地抬眼。 然后他惊讶了一下。 没成想是楼下的店小二。 昨日里只晌午来送饭,吓得腿都发软,晚上便换了人来,今早胆子倒挺大。 他慢悠悠地吃着,随口问道:“什么事?” 店小二抖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叫陆昭戎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斟酌着开口:“公子,楼下……楼下聚了一伙儿人,叫您出去见见呢。” 陆昭戎垂眸夹菜,道,原来是造谣生事。 想来是南术来的人多了,对方处事更有一分从容在里面。淳于家当是料定了他们这群人不敢拿布衣之人如何,所以能借力打力便当借力打力。 无非是说锦城来的名门世家抢了他们的粮食,搅得南术大不安生,更过分的想必也不敢说。 陆昭戎略一点头,“嗯,我知道了。” 店小二再次擦了擦汗,声音更小,“公子,这个时辰还早,店里就我一个人,也架不住那么些人,您要不,趁人还没聚拢太多,出去见见?” 陆昭戎半天没理他,吃半饱了才叫人:“来人。” 那个于长玉挺感兴趣的好看下属从窗户外面闪进来,“公子。” 陆昭戎顿了一下,道,他总是认脸不认名字是否不太合适?于是便多嘴问了一句:“叫什么?” 那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属下景湛。” 陆昭戎又想了想,提道:“你阿弟叫什么?” 景湛抬了下头,“回公子,舍弟交夕。无姓。” 陆昭戎怔了一下,是孤儿啊…… 景湛迟疑了一瞬,问道:“阿弟他……是犯了什么事吗?” “无事。”陆昭戎回忆了一下,大概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被小神仙注意到了,“我觉着陆姓还算能听,你看如何?” 景湛愣怔了许久,忽然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凉风起交夕,夜景湛虚明。陆景湛,陆交夕,还挺好听的。 “长玉喜欢你。”他解释道,“你带人到客栈门口拦一拦,其余的不必管。” 却见景湛半晌没动静,反而搁下佩剑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他沉默片刻,正要说不愿意便也作罢,小孩儿突然重重叩首,掷地有声,“多谢公子!” 店小二手忙脚乱地跟着他出去。 陆昭戎呆愣愣地沉默了一会儿。 等……陆景湛回来复命,刚巧替他撤了桌上的东西,“门外留了人在,不会耽误客栈住客休息。” 陆昭戎“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打算多问几句,“今年十五岁了?” “是。” “交夕没同你一道来?”他问。 陆景湛抬头看了看他,“回公子,他在锦城。” “坐。”陆昭戎朝一旁抬了抬手,“淳于三公子如何了?” 陆景湛犹豫了一下,略显局促地坐在一旁,“那、那楼里说,不收小唱。” 陆昭戎轻笑一声,“淳于家二公子是个好相貌,三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换身衣裳,谁道他是男是女?” 陆景湛又忙抱拳称“是”。 “倒也不必过于为难,左右是个孩子,只要淳于晏点到他即可。”陆昭戎盯着窗外的院子看了一会儿,略有思索,“这会儿楼下该热闹了,我们去二楼。” 陆景湛连忙起身,“是。” 陆昭戎看他一眼,道,其实……也没必要如此拘谨。不过这小孩颇为敏感,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万一伤到人家。 洗尘客栈二楼确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凭栏处设了供人交谈的座椅,形似美人靠,往下看一二两楼相互瞧得见,从木梯上下来,刚巧能瞧见外面的门楼。 陆昭戎靠在上面,斜着身子往下看。 二楼大多住户都起了,一来一往相互打招呼,要到楼下去吃饭。有的也让店家送上来,以致陆昭戎不断受到店家的停步弯腰,颇有些引人注目。 门楼外聚众者激烈地呐喊,引着一楼里不少人往外抻脖子,二楼上附近也聚了不少人,闲得没事在唠嗑: “那是干什么呢?” “诶呦,您还不知道?昨日南术城里都快疯了!锦城来了位贵客,三家公子亲自来送,就搁楼上躺着呢!” “不是前天就来了么?” “是的呀!但是昨儿个卖粮食的全被夺了账册,尚未入定时,淳于家的小公子便丢了!” “啊~,南术城里打算换主人了是嘛。” “说不准。反正门外是来要粮食的,人总得吃饭不是?” “呵呵。” 陆昭戎侧头听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些过客,还能吃得上饭在这儿闲聊,还得是他在这儿住着。 楼下越喊越凶,什么丧尽天良狗仗人势应有尽有,哭着自己多受屈多受难。陆昭戎听着叹了口气,连里头煽风点火的人都懒得管。 因为他也没办法,毕竟总需要些强硬手段。而且明天就放粮了,也实在没必要下去澄清。 不过影响客栈一天的生意也就是了。 “什么时辰了?”陆昭戎转头问。 陆景湛压低声音,“卯时末了。” 那长玉该起了啊…… 陆昭戎皱了下眉,回头朝楼梯上看了一眼。 —— 怀里的铃铛轻微震颤,二楼处杂乱的声音陡然一静……淡淡的威压从楼上缓慢往下渗透,顺着阶梯一层一层往下攀爬,忽然在拐角处晃出了一片淡色的衣角…… 陆昭戎一动不动地盯着楼梯间,心底随之缓慢攀生出星星点点的期待,应当是,眼睛里面的那个长玉出来了。 于长玉步履缓慢地从转角走出来,带着悲悯众生的温度和居高临下的俯视,眼眸中流转着不令人轻易察觉的赤金色光芒,一步,便从陆昭戎身前掠过。 带起细微的凉风,浮动他的鬓发。 陆昭戎愣怔着凝望他看似不疾不徐的背影,听着热闹的一楼逐渐沉寂,继而在他淡漠虚幻的声音里怦然心动—— “安静。” 整个客栈转瞬之间鸦雀无声。 ----
第59章 襄王梦里神女情 陆昭戎从未见过长玉真身如何行事,不过想必不会有太大差别,倒是他心潮起伏,被小神仙勾得匆匆追下了楼,藏在门楼后面看着。 于长玉站在门楼内,其下便是不太理智的苦难众生,门楼两侧栽了几棵树,此一时枯枝惊颤。 陆昭戎亲眼见着于长玉抬手,随之里里外外忽然没了什么人,桌椅晃动声夹杂着沉闷的肢体冲地的声音,巨大的威压侵袭而至—— 到他跟前时却悄然变得温柔。 如微有波动的风从身间穿过,代替前面的人拥抱了他。 然而于长玉只是抬手,隔空折了树上一段枝。 “咔嚓”一下,枝桠轻盈地落进手中。 陆昭戎怔怔地望着,想来长玉,已经知道他在这里。 虽是卯时末,于长玉虚握枯枝的手指尖还是冻得发白,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枝丫,枯枝上便静悄悄冒出了芽包。 陆昭戎被风吹着,瞧见小神仙的衣摆轻微浮动,微有侧目,清冽的光便从眼角流泻而出,半张脸带着缥缈的不真实感……芽包安静地膨大,然后绽开绚烂的桃花。 眨眼间坠了半根枯木。 凉风一动,零星散落下两片花瓣,长玉乌发半绾,似乎懒睡方起,匆匆而来。 他披着素白的锦衣,站在门楼里侧目瞧他,便如即将飞入天际的仙人回顾,叫陆昭戎惊怯地藏回里侧,直愣愣看着空中浮动的细小灰尘。 他靠在窗槅上愣神,手指禁不住扣在背后的木板上,心跳声响得厉害,满眼都是他方躲过去的回眸,只道原来……那便是绝代风华。 —— “春种在即,勿要伤了天地和气。” 神仙如细水波澜般的嗓音层层铺开,说的话也好像与世无争——如果没有强制性让人安静的话。 于是许久也没有声音。 压迫感杳无踪迹地散去。 “可还有异议?” 整个客栈才像忽然间活了过来,喘息声和窃语声席卷而至。 “那、那你们,会把粮食还回来吗?” 陆昭戎闭了闭眼,听到于长玉古井无波的声音:“明日。” 便又是一阵私语声。 “回吧。”于长玉语气淡漠。 …… 陆昭戎再睁眼时,背后靠的是房内的门板,于长玉正站在窗前,背在身后的手里留着一支桃花,阳光从窗外进来披在他身上,发丝上度着金光,不刺目,却明亮。 “过来。”他略有回眸。 陆昭戎心下有些慌乱,走去时眼神不敢往上抬。 几步路的距离,他生生在心底转出了纷杂烦乱的念头,比如,之前那次是他不知情,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放肆;还有这一回,他是彻底出来了,还是只有片刻挣扎……最离谱的,是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于长玉会像上次一样霸道地把他按住,然后—— 果然杂书不能乱看。 回神时于长玉正静静地凝望着他,周身萦绕着虚无缥缈的淡薄感,神情似有些无奈地沉默着,手中举到半空的桃枝默默收回去,然后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敲。 不疼,陆昭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动作快过思考,双手迅速捧住长玉手里的花,“我的?” 于长玉愣了一下,有片刻失笑,嗓音温和而充满安抚,“在想何事?” 陆昭戎耳后缓慢地烧上一片热度,几经徘徊,慢吞吞地问出来:“你这次……多留一会儿吗?” …… 陆昭戎忐忑地凝视着他,一眨不眨。 于长玉垂眸浅笑,沉默片刻后移开了视线,“门外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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