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已备床褥。”店小二补充道。 ……这客栈挺周到。 清早出去的时候,我困顿得张不开眼睛,也便没有心情打量洗尘客栈的后院。现下看来,倒觉尤其令人舒心。 院里基本上都是水,弯曲而空透的回廊上有一道平台伸进水里,尽头伫立着一间秀丽的亭子,昭戎说那叫榭。 亭台水榭,水面上蜿蜒的倒影折出来霞光,天光云影一同亲昵地扑在昭戎侧脸上,便如我第一眼见到他。 却远比我第一眼见到他昳丽。 店家小心谨慎地引领我们进入浴池,又着人去后门落锁,“公子可叫人服侍?” 昭戎淡笑着摆摆手,“下去吧。” 店家躬身而退。 浴池边缭绕着潮湿温暖的热气,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疲态映衬着水面上零零星星的白色花瓣,在一片慵懒的氛围里生出几分颓萎的美。 热水蒸出丝丝缕缕的梅花冷香,陆昭戎懒洋洋地闭着眼,伸着手臂叫我给他宽衣。 烟雾缭绕里我竟有片刻恍神,瞧见他眉眼间格外妖娆。我恍了一眼他眼睫下黯淡的阴影,喉间不受控制地滑了一下。 他穿着里衣慢吞吞踩进水里,光影浮动时水浸透了衣裳,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腰线和我已经见过了的身体起伏…… 我站在水边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目光抽解衣带。 从水边的台阶划到他半靠的池沿,昭戎听见水声半抬了抬眼,等我站稳了过来靠在我身上,水线没在他肩膀下。 他的头发散在水里飘飘浮浮,我没忍住伸手捞了一把,丝丝缕缕,松散又浓密,软软地,厚厚地,如编织的密网,隔着水伏起波澜。 陆昭戎盯着我的手在看,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我垂着目光看他的头发,也没有出声,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他手指在水面撩动了一片细小的波纹,绕过缠乱的长发,轻盈地放在我腰上。 我又一次听到了轻轻敲击的心跳声。 伴随着不算喧嚣的破水而出之声,昭戎另一只手攀着我的肩膀,贴着我的身体慢慢往上站,身体触碰感令人胆怯——直到他和我等高地站着。 水雾氤氲着眼眸,模糊间只觉他在我唇边呼吸,几乎追着我在亲吻。我退无可退,靠在水池边沿上任他情迷意乱,却半点不敢似往常一般回应。 “长玉?”他伏在我脖颈边,仿佛抓挠心底,“嗯?” 我克制了许久才出声,抓着他的手指吻了吻,“昭戎,你很累了。” 他好像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沉默了许久反倒低低笑出声音来,呼吸声不稳,“那……我们等几天?” …… 我收住他的腰反换了位置,随着水声朝他伸出手去……陆昭戎呼吸声陡然急促,我仔细看着他眼尾。 他眼尾会微有张动,然后缓慢落下,眼睫会一直轻微眨动,手会抓住我的胳膊,然后会细微地用力,优雅的肩颈会垂下去,脊背抵住池水边沿,会弓起身子,誊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慢慢地,脸上便会染上一层绯红—— 他不会发出声音,除了错乱的呼吸。 我压下使坏的心情,垂下视线不去看他,只听着呼吸声抬手扶他的肩膀,安静地等待手里的温度发生变化。 等他呼吸声骤然轻缓,我抬手环住他肩背,以防止他放松之下磕在池水边沿上,再受些伤。 陆昭戎便伏在我怀里喘息,黏腻的呼吸砸在我肩窝里。我平静地注视着池外的地面,尽力不去想更多的事情。 然后等他沉寂下来,安静地靠着我时才撑着他舒了口气,洗了手,落了落水里的污渍,再一下一下往他头发上撩着水。 他靠着我醒了会儿神,然后把头发都拨给我,自己合着眼泡水。 我没忍住往他身上泼了泼,趁他看不见报复性地瞪了一眼,拿着皂荚在他头发上一通揉搓。 陆昭戎笑着皱了下眉,歪着脑袋以免被扯到头发的模样,不痛不痒地配合着“嘶”了一声。 我瞥了他一眼,手上到底放轻了些。 “明早估摸着睡不到自然醒。”他闭着眼睛往我身上蹭,“劳上神陪我受累了。” 还蹭? 我不耐烦地推了他两下,“坐好。” 陆昭戎不胜其烦地顺着我的力道拉开安全距离,“这两日我便光顾着查粮账了,大体能估算近几年南术的粮产,往后若再发洪涝,也容易及时调运。” 我“嗯”了一声,将头发浸在水里,他侧了侧身子方便我帮他清洗,眼睛还是闭着,大概是眼睛累得厉害,“你待不住便同穆青红木他们出去走走,别再闷出毛病来。” 我垂着视线看他的头发,撩着水细细地洗,随口回道:“不了。我没事还是想看看你。” “……” 他睁开眼,有一会儿没再出声。 我笑了一下,继续揉着手里的头发。 没几下陆昭戎把头发从我手里拔出来,自己歪着脑袋洗,眼眸低垂,“别玩了,快洗了去睡。” 我寻思他原本是打算带我出去,但可能中间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然后把解决事情和带我出去调换了一下顺序,觉得现在解决事情比带我出去要更有价值一点。 我想了想,首先昭戎这个人,但凡有计划都是有另外的目的,他说过我们至少要春汛以后才走,所以两件事本来应该都有大量的时间。 昭戎此前大多在忙,他想和我独处,而不是在马车上才常常待在一块,现在他又觉得独处这件事不急了,就是说……他对我放心了?还是放弃了? ……我沉默地洗着自己的头发,默默压下不断分析以致不断躁动的心情,目光随着水面上浮动的梅花残片游移,试图控制住两种情况的假设结果,转移注意力。 昭戎很快洗完,上去换了一身里衣,一边擦头发,一边靠在旁边看着我,眼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背过身,视线胡乱在水里扫了一遍,先前那片梅花早不知是哪一片了。 背上轻轻痒痒的视线扫去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一时间我居然生出些,类似恼羞成怒的心情——还看? ……所幸陆昭戎还是把头发给擦完了,我盯着水下沉默了一会儿,手往下伸了伸。 然后又缩回来。 但是…… 我叹了口气,匆匆结束了无人看管的自我疏解。 ----
第58章 千里清风践神明 其实陆昭戎睡不大安稳,本是沾上床便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却一直等着于长玉悄摸着上来往里爬。 到小神仙确实爬进去了,他又开始纠纠缠缠地做梦—— 一会儿梦见客栈门口群情激奋、血溅三尺,正巧被清早出来醒神的小神仙撞见,一会儿梦见西陵家的兵马直逼城下,他带着小神仙无路可退,一会儿又梦见南术发了大水,半数村镇无一生还……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醒时还顺着梦里在想,怎么如今软玉在怀,心绪反倒比从前更杂乱了些? 陆昭戎转头看了看未明的天色,到底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榻上翻下去,又转身替于长玉捏好被角,匆匆穿了衣裳出去。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家属下做事挺绝地,把人追回来竟在后院水榭的亭子上绑了一夜,现下人冻得脸色发青,唇色发紫,眼看着就要不省人事。 不过陆昭戎倒也生不出什么同理心来,裹着大裘倚着美人靠,手里捧着热茶,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位逃生者穿得是金丝绸缎,不由有些尴尬。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觉逃跑时这身衣服着实算得上累赘,想必这也是个过惯了奢侈日子的。 “给他披个衣裳。”他喝了口茶暖身,“待会儿话都说不囫囵了。” 那人大概是个掌柜,可能没见过这般阵仗,当下感激涕零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陆昭戎无奈地叹了口气,发自肺腑之言:“你为何要跑?” 掌柜的吸了吸冷风,哆哆嗦嗦:“不、不跑会死。” 陆昭戎重新窝回美人靠上靠着,茶水的烟雾缠到头发丝上,凝成一只细小的水珠,“把粮册交出来不好吗?” 掌柜泪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弱蚊蝇:“册子,册子在柴房的地砖里,你、你们为什么不搜啊?追我干什么?” 一名下属抱拳离去。 陆昭戎没来由轻笑一声,“那你跑什么?” 掌柜的欲哭无泪,“主家叫我跑啊!” 陆昭戎低头喝了口茶,“跑去哪儿?” “十里村。” 又一名下属抱拳离去。 陆昭戎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身上带东西了吗?” 掌柜的哗啦一声把袖子里的金银珠宝都倒出来,然后把鞋底的银线团出来,“给你,都给你!” 陆昭戎没忍住用食指碰了碰眉尖,当真是多年以来,最尴尬的一次审问了…… 又一名下属上前去检查那一堆东西,从一串兽骨白珠串里抽出了一张小纸,“公子,只写了‘晏’字。” 陆昭戎被冷风吹得不想伸手,只“嗯”了一声,提醒道:“昨夜里我房间来人了吗?” “不曾。” 他捧着茶杯,道,还算沉得住气,便说:“若十里村不是西陵家的人,便将此消息透给另两家,若是西陵家……地砖里的册子便给长孙家送去。” 听着下属们领命离去,陆昭戎垂下视线,道,从南术三家接到周家密令,到他来,不说半月有余,也足够他们做准备了。 虽说他昨日之举对他们来说,算得上事发突然,但如此轻易露出破绽,只能说明三家内里并不和睦。 不过一个粮册,他属实想不出来有何好防备的,哪怕是多扣多得,谁也不能不叫他吃饭不是? 陆昭戎疑惑了片刻,放下杯子,“做什么?” 他皱眉看着被拉扯的掌柜。 两名下属愣了一下,有些疑惑。 陆昭戎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是得灭口,这人是个管不住嘴的。 虽说他们也没什么好被透露的,但是留这么一个人总觉得不得劲……他回头瞥了眼浴池的方向,沉默片刻,“送去淳于家。” 然后起身往楼上去。 想必过不久便会有事可做了,也不必再惊动长玉,不妨先坐屋里看会儿书。 陆昭戎把烛台搬到附近,在带来的两只箱子间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将手伸向了衣箱里——他本来正在看兵书。 他神情古怪地捏着那本艳史,心道陆衡还真是……送了瞌睡的好枕头。倒也算省了他一事,不必同于长玉生涩探讨。 果然他爹还是他爹,这么多年翻不出陆衡的强制掌控。 陆昭戎叹了口气,靠在箱子边上翻那李如诲柳如风的个中风流韵事。 ……不看不知。此书情节流畅,节奏紧凑,人物关系复杂且难舍难分,玩弄人心之手段清奇,历经磨难之旅途艰险,从相知到相许从暧昧不明到交颈相缠自然又贴切。尤其动作戏码,前戏如何过程如何,料理后事等一应俱全。叫陆昭戎险些以为陆衡是不是看过,所以买了这么一本精细的书来祸害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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