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长玉此时,眉目柔和,语气温暾,眼中似有若无地染上了几分情意,如春风化雨,冰消雪融。 他在安慰他。 得到这一认知的陆昭戎简直可以用心花怒放四个字来形容,他原本没有想于长玉会有什么反应的。他有些不敢确信,小神仙眼睛里从来都是深邃宁静的,那几分看不真切的,真是情意吗? 是吧。 他后知后觉得回应他,赶忙开口:“好。” 不着急。不着急。 他看见于长玉浅浅淡淡地笑着,忽觉也许没那么糟糕。 晚宴时于长玉一直静静地坐着,秦公一和他说话,于长玉就看过来,叫他忍不住想遮住他的眼睛,以免影响到自己的思绪。 秦夫人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转而把目光转向了于长玉身上,亲切地唤道:“长玉?” “嗯?” …… 陆昭戎简直哭笑不得,这怎么能嗯呢?得亏秦夫人脾气不错,还温柔地问候道他:“怎么了,是饭菜不和胃口吗?”结果于长玉还是没反应。 他都替秦夫人尴尬。 秦满随口给她母亲找了个台阶:“他饭量小,晌午那会儿就没怎么动筷子。” 秦夫人闻言瞪了秦南川一眼,以为是自己不够亲切,哄孩子似的对于长玉讲:“这样可不行,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先裹了腹。好孩子,明日里再大宴一场,叫你们受委屈了。” 谁知道于长玉看了看秦满,又看了看秦公,然后竟然垂着眸子不说话了。 “长玉?” 秦夫人有些茫然,这会儿面上已经尴尬了。 于长玉忽然抬眸,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一道空白。 他在出神? 陆昭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也会出神? 想了想,他放下筷子,慢吞吞地替他开脱:“夫人见谅,长玉他……” 怎么说? 他瞥了于长玉一眼,左右他好像不太喜欢秦府的样子,不如…… 他温和有礼地笑了笑,歉意道:“长玉他不会说话。” 于长玉瞬间看过来,神情中的惊讶一闪而逝,然后很快配合地进入角色,若有所思。 秦满一脸茫然,为了给他母亲找台阶下,却也装作很自然地应道:“是。云回说的是。” 看样子,秦南川很在乎他母亲。 “这样啊……”秦夫人惋惜地坐了回去,“多可怜的孩子。快,多盛一碗粥给他,这丫头,也不知道添上。好孩子,受委屈了,没事,啊。” 于长玉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抬手制止了婢女添粥的动作。 ——压迫感扑面而来。 陆昭戎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样子的于长玉,真的很吸引他。 秦夫人打趣长玉的声音若即若离,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也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他没有多在意。 这个样子的于长玉,忽然就有了锋芒,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感。也许,这就是他真实的模样。 他静悄悄地看着。 于长玉目光落在粥碗上的时候,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他忽然间不受控制地伸手,想说你不喜欢就别勉强喝了。 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这是别人家里,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句“喝不下就不要勉强”已经出口,思绪急转直下,他添上一句:“我不嫌你。” 然后把碗端到自己跟前。 秦夫人擦拭嘴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秦满夹菜的动作也若有若无地停了一下,就连旁边的婢女也诧异地抬了抬头——他不受控制地看向于长玉。 于长玉似乎有所察觉,回避着视线不敢看他,胡乱地点了点头,没什么表示。 事已至此,陆昭戎扯着桌子往于长玉那边挪,装作掩藏的样子做给秦府的人看,问道:“想什么呢?” 他有心逗一逗于长玉,就是给人惹毛了也已经骑虎难下,不如自己先顺畅了。 不过再怎么说他还是很怯于长玉,于是一面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一面避开他的视线,一边夹菜一边说:“不喜欢就不要理他们。” ……后面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只记得他离长玉好近,好近好近。 能听到长玉的呼吸声。 晚宴结束的时候,他借了婢女一只灯笼,然后把婢女赶走,避免于长玉一会儿跟他生气的时候被人看见,他还是要点脸的。 不过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当他回头时,他居然从微弱的灯光下面,清楚地看到了于长玉眼里的欲望。 没有错,是欲望。 不是以往厚重的深情,也不是爱抚众生的怜惜,是欲望。 那种,想做出什么的表情。 像他的笑容一样很浅很浅,却无比清晰。 陆昭戎心跳声骤停。 于长玉伸手抓住他的手,慢慢偏移开视线,一副淡然的模样,说:“我怕摔,你牵着我。” 然后陆昭戎心跳声瞬间炸裂般跳动,他瞧着长玉蒙着光的侧脸,低垂的睫羽,淡薄的唇色,被蛊惑般不受控制地凑近—— 他不敢。 几经克制,他低声问:“从前怎么不怕摔?” 于长玉没说话。 他似乎一直低着头在隐藏什么。 陆昭戎忍不住想问问他:“长玉。”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明白?” 于长玉瞬间抬眸:“什么?” 他看着小神仙眼里的冷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他飞速跳动的心瞬间寂静下来,很快便弥漫上一层令人窒息的刺痛。 那是一种令人茫然的渴盼。 陆昭戎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握住了于长玉的手,然后提起心情,语气愉悦地说:“没什么,我们慢慢来。” ----
第30章 初识秦满 所以其实,陆昭戎晚些时候也没有去见秦满。次日上午他去了秦满书房,被关在外面了半个时辰,然后才被秦满放进去。 甫一进门,阴沉冰冷的声音带着阴阳怪气的语调扑面而来—— “我昨夜思来想去睡不下,想是否我招待不周,惹得公子不愿见我。”秦满坐在桌前沏茶,懒洋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我今儿个算是忽然想明白了,温香软玉,谁还管什么大事。恐怕啊,是有人觉得我招待不周。” 陆昭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秦满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推着一杯茶到对面,“如何?这可是府里姨娘们的拿手好戏,我学得可像?” 陆昭戎:“……” 他没预料能听见秦南川的好话,但也确实没预料到秦南川什么都能说。 陆昭戎没理他,大步过去,干脆利落地一撩衣摆,坐在了秦满对面。 秦满笑了一下,起身侍弄他窗边的一盆草,意有所指地提道:“我觉着你缺个红袖添香的人,黎家有三个姊妹,晚些时候你去瞧瞧?” 陆昭戎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沉默片刻,越过了他的提议,问:“何时动手?” 秦满低声笑了笑,拖着懒洋洋的长调子,仿佛表达对他的不满:“主君有令,陆家子归,即刻行动。” 他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叶子,“偌大个陈郕,沿着琴川隔了邰越,所幸姜室尚未一统,不过黎家若是交上了军舰,就不好说了。” 陆昭戎沉吟片刻,道:“今晚。” 秦满手一顿,回头看他。 陆昭戎抬头,瞧见窗外的光芒照在秦南川身上。 他们可能在对视,也可能没有。 他看不清秦南川的表情。 不过很快秦满又转回去,笑道:“解决了黎府,陆公子考虑一下秦府,如何?” 他低垂下目光默了默,到底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半月后,我带兵回锦城。” 秦南川许久没应他声。 然后书房内响起秦满开怀的大笑:“甚好!” …… 好什么? 陆昭戎躺在自己屋里沉思。 如果黎府通了邰越,想必陈郕内观望的人就该蠢蠢欲动了。邰越以姜室为主,一直实行统治手段,而陈郕向来一盘散沙,各地世代大家盘踞,实行垄断制…… 邰越看中了黎家的军舰,有一日也会看中琴川。内患未除便已有外忧,如若不趁夜黑风高便是一场恶战,届时黎家的海舰轰砸琴川,一片生灵涂炭。 陆昭戎闭了闭眼,秦公只顾敛财,黎府必定不会依附于周,这两家真可谓是…… 邰越多水,若急于一统,对有心投靠的黎府自然势在必得,不能打,此战必输,结局就是给别人家平白送去一府之军。 秦南川早便等着处理了黎府再处理秦公,想必周家的人也早就在等着。 这个命令就等着他来下。所有人都得知道,他陆昭戎下命令主君向来不予追究,因为陆昭戎一心为了陈郕,就算走错了,也只是因为他不够聪明。 不然,大家都睡不安稳。 所以,灭掉黎府是周自鸣一早就想好的。 陆昭戎笑了笑,睁开眼睛举高了手。 屋内跳动的光线从指缝处漏下,秋季的光总是很强势,但不暖和。 他这双手极漂亮。 无怪乎长玉喜欢,他自己也觉着好看。 周自鸣常常摁着他这双手往血水里泡——他慢慢收拢了手心,是不是周自鸣也觉得,这样的手,太干净了不够艳丽? 晚间的宴席上他陪着秦公喝了几杯酒,瞧见秦公数次看着于长玉皱眉,心下不悦,便在秦公说话时不咸不淡地顶了几句,惹来秦南川阴郁的眼神,似乎嫌他沉不住气。 他没理,趁着酒劲和气性光明正大地盯着于长玉瞧。 就这么瞧着瞧着,仿佛忽然看见了初见时的清晨,朦胧的烛光一如那日的晨光,洋洋洒洒铺了于长玉一身。 出神片刻,他眼前恍惚闪过了天虞山的样子。就矗立在于长玉身后。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薄雾轻遮初阳淡,繁花新叶逐香尘,袅袅清幽……撩人面。(标注1) 他笑了笑,心道其实告诉了长玉也没什么要紧,如果能影响到小神仙,是他的荣幸。 笙歌一落,陆昭戎便如昨夜般打发了婢女,自己提着灯,回头朝长玉招手。 趁着他要去杀人放火,先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于长玉的眼睛像山间的深林,就那么望着他的时候,几乎要被里面的雾气掩埋住,乍如清透的阳光穿过,已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陆昭戎瞬间清醒过来,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长玉?” 告诉他,他会怎么应对他? 但是小神仙能看穿人心的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他忍受住心中鼓噪不安的跳动,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长玉退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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