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戎眼前晃过于长玉从天官府上飞下来的样子,光芒万丈,朝他扑过去的时候,他就仿佛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大概,不管他当时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也都会应下。 况且,不过是留她一命。 秦满抽空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不过我说实话,就你这样给周家办事,吃力不讨好。周自鸣那人九个窟窿八个坑,早晚有一天给你栽进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陆昭戎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总觉得再要听他说下去,人生就连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难怪长玉不喜欢和他说话,这人跟上辈子同你结过仇似的,好话从来没有,不中听的一箩筐,没有半点边界感。 秦满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这会儿是真不急了,还得多谢你。我也为你考虑一下,你的人才到这边,周家人还没撤走,若是中间起什么冲突,你不好办。” 可能,秦南川还是掺着他母亲的一份柔和,为人虽然强横,却到底事事留几分余地。先前一直扣着他的玉令不肯还,怕也是想给那几个孩子留一条活路。 秦南川这个人,下手狠,擅长借力打力,心性敏锐且为人谨慎,做事专注,仔细算,也有些睚眦必报…… 平心而论,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啧,你又在想什么?” 陆昭戎思绪回笼,低头喝了口茶,问:“你觉得,陈郕如今局势如何?” 秦满愣怔了一下,几经沉思,他慎重地开口:“人心不齐。” 窗边的光静悄悄地流转在陆昭戎身上,他缓缓抬起目光,仔细打量着秦满的神色,问道:“依你看,如何人心才齐?” 秦南川眉梢微动,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起码我和你一条心。不过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你那宝贝长玉。” 陆昭戎一怔,神情有些诧异:“问长玉?” 秦南川低眉笑了笑,姿态慵懒地丢下手中的竹简,晃晃悠悠瘫坐在陆昭戎对面,“他不是你出海带回来的神仙吗?反正大家都没有答案,你去问他,然后他一说话,不就有答案了。” 陆昭戎握着茶杯的手悄然收紧,这是条显而易见的明路,但是——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说?” “一无生存紧迫,二无利益争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得过且过现如今是一股风气,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没有注意到陆昭戎渐渐冷厉的神色,目光中闪烁着兴奋,“这是个机会,只要你把他推出去,稍加运作,陈郕必定繁荣发展。” 陆昭戎紧盯着他,直等到秦满后知后觉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然后一字一句地强调:“在我有所动作以前,管好你的嘴。” 秦南川往上翻了翻眼,毫不在意地冷嗤一声:“你懂不懂物尽其用的道理?” 陆昭戎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几乎是瞬间强行压下了揍人的冲动。然后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秦满无所畏惧地挑了挑眉,懒洋洋道:“我自然是以你为首。” 然后他才按下心思,心情无比深重地回了西厢房。 秦满能想到,旁人定然也想得到,只要回了锦城,他不好交代。 他想了一阵,思绪拐到另一边。 虽然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但于长玉能和他生气,便也说明他心里有多衡量他一分。 于长玉对他是有要求的。 这样就好。 不过当他站在于长玉小院门口的时候,意识到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于长玉正躺在软椅上晒太阳,旁侧空置着一把同样的椅子,像是在等他。 黎红木站在他身侧笑意温婉,眼神时不时看向那把软椅。 陆昭戎不受控制地收拢了一下指尖。 眼瞧着黎红木姿态优雅地占据了他的位置,陆昭戎忽然踏步进了院子。 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接近。 “怎么会突然没有家了?” 他听见于长玉问。 那女人便故作柔弱,眼泪说坠就坠。 陆昭戎心绪不稳,道,黎红木必定早便注意到他了。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把这女人丢进戏班子,也好磨练磨练演艺技术。 “黎府不同意交出海舰和川字军……” 于长玉很平静地沉默了一下,问:“为什么不同意?” 黎红木拭泪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陆昭戎险些没笑出声来,直接越过去解释。 “琴川乃陈郕唯一的水上盛势。整个琴川的金银交易都握在秦府手里,秦满早便有取其父而代之的思虑,而秦公正当壮年,若动辄新旧交替,必依附于周。” 于长玉看见他的时候有一丝惊讶,然后沉默地听着,似乎在想什么。 眼见着黎红木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模样无比虚假,便打断道:“好了。以后不要在你家公子面前说这些事情。” “以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眼神中带着威胁,直目送着她出去。 回过神看见于长玉微皱着眉看他,便下意识辩解:“大势所趋,不是黎家也会是别家。这些事情你不要管,不看不听,会过去的。” 于长玉语气平淡,问:“海舰和川字军呢?” 他感受着于长玉质问的态度,心想他跟着他出山,多少也是要过问一些事的,便沉默片刻,如实说出了他们的做法:“顺者昌,逆者亡,有秦府,一样可以再重建。” 于长玉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 陆昭戎知他自觉残忍,便慢慢蹲在长玉腿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把这一茬揭过去。 于长玉的视线也就随着他的高度往下落,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等他的手放安稳了,说:“那我问你一件事。” “嗯。”他应道。 于长玉身上的压迫感丝丝缕缕传来,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按照这样的关系,秦满为什么会对昭戎有求必应呢。” 他没说话。 陆昭戎很喜欢这样的于长玉,但很不喜欢于长玉这样对待他。 他很想顶一句不好听的话,黎府的事和你有关系吗?是我做的又如何? 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毫无意义。他不想用不够冷静的脾气,影响到两个人的关系。 他低头在于长玉手上摩挲了一下,起身走了。 陆昭戎心情挺差地。出了院门正面撞见了秦公,心情更差了。 难怪秦南川不喜欢他爹,那一副背着手故作深沉的模样,满脸都写着自以为是四个字。 这方向明显是来找于长玉的。 陆昭戎眼神冷了一下,迎面走过去,礼数周全:“秦公。” 秦公沉默着点了点头,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什么,问:“脸色不好,吵架了?” 陆昭戎低眸笑了笑,道:“他脾气不好。” 秦公略有沉吟,“脾气不好?” 陆昭戎应了一声,烦乱道:“黎府出了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路见不平冲我发脾气,打也打不过的,麻烦。” 秦公神色一顿,瞥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般提道:“看来于公子身手不凡。” 说起这个陆昭戎倒笑了,回眸朝着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他随心所欲惯了,一出手没个轻重,我平日里不敢惹他。他们那里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地方异于常人。” 秦公转身看着他,目光带了些探究:“你说……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陆昭戎没来由梗了一下,这老头,还不如秦南川一半呢。 他在这言语防备了半天,这秦公竟同他不是一个步伐,起码家里进了什么人,哪里来的,有什么特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应该都要知道的吧? 他笑了笑,状作回忆道:“云回奉主君之命出海寻仙路,途中遭遇了风暴,是长玉救了我,一路把我送回来,舍命相护。不过长玉平日里胡闹了些,还请秦公多担待。” 秦公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没怎么在意地揶揄了一句,“年轻人,救了命都喜好以身相许。既然小家伙不喜欢见人,我也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就找南川。” 陆昭戎恰到好处地低头,一副很自然的青涩模样,笑着弯腰恭送秦公离开。 ----
第33章 本是空中雁 那天敲打过秦公和黎红木以后,两人倒也没再作什么妖。 他和于长玉如此这般安静地冷战了几天,耐不住的反而是陆昭戎。 每日里照常听自己人点卯,然后口不对心地点个人,问问于长玉在干什么——结局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和红木玩闹。就连平日里的参悟也没有了,好像在漫不经心地等着什么。 陆昭戎暗自冷笑,真是想不到,不过几日而已,于长玉便从黎红木身上学到了这一份心机,以为他会上钩吗?偏不。 爱参悟不参悟,他乐见其成,最好以后不要念叨他的神,他们皆大欢喜。 可是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偶尔会忍不住想,于长玉跟在他身边,迟早会遭遇更多的事,何必锱铢必较跟他置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陆昭戎在种种矛盾中白白浪费了几日的光阴,这天坐在屋里实在不耐烦,便打发人去问秦满,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秦南川回话说,昨夜已经敲过附近两条街的门了,今日午后便动手,马车在城门外,黎府的几个小孩儿都在上面,侧门外栓着一匹马,叫他不用管,带着人走就行。 陆昭戎收敛起心神,命手下人届时听秦满下令,留几个人到城门外,务必确认黎府人的安全。 太阳从正中缓慢往西滑,大概日入一刻,陆昭戎皱了皱眉,问:“什么时辰了?” 忽一人从旁侧闪出来,回道:“回公子,酉时初。” 陆昭戎皱了皱眉:“秦府如何了?” “很安静。” 陆昭戎眸色沉了沉,很安静就不对,立刻道:“佩剑。吩咐下去,务必保证秦满的安全。” 他接过坠好玉佩的剑,垂眸慢慢抚过剑身。 日将落,秦南川没有派人过来,必定是被什么人拌住了。他沉思着朝于长玉的院落去——黎红木不在?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秦南川的嘴真欠打。 陆昭戎难得心情有些沉重,一把捞起还在悠哉悠哉的于长玉。 ——“那是什么?”于长玉瞧着他身上的佩剑问。 他停顿了一下,并不打算解释。 所幸于长玉这个时候没有闹脾气,很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门看见那匹马,他松了口气,道,看来不用改变计划。 回过头,于长玉正凝视着那匹马沉思,陆昭戎没来由浅笑了一下,几步上前,揽着于长玉的腰就把人拎了上去。 他翻身上马,从后面环住于长玉,打算先把于长玉送出城,然后再回来看看情况。 “等等!”
168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