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我脑袋里光芒一闪,想起来红木还在秦府里,赶紧拽住昭戎的胳膊喊道:“等等!” 缰绳一扯,陆昭戎急忙控制住马身。 马蹄高高扬起,寂静的街道上一声惨烈嘶鸣。红鬃飘飞晃动,我的心跟随着它悬空而起,再坠坠落下,惊魂未定地看着回眸表示嫌弃的马头,半晌回不过神。 陆昭戎焦躁地问:“怎么了?” 我回头看他一眼,翻身就往下跳,“红木还在家里。” —— “长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凄惨悲痛的事情了,我不能抛下她。 如果他骑马追我的话肯定是追不上的,反正现在路上没人,我乘风而过也不会有人知道。 秦府外两条街尘土飞扬,折射着冷光的戟撞击在厚重的盾上,兵戈交杂。 我皱了下眉,飞身而上踩过一支戟的尖刃,然后踩着风准确地翻进了秦府的高墙。 府内已经乱七八糟了。 婢女小童抱着包袱躲在墙角,我一路寻到西厢房,没人。 西厢房的婢女瞧见我就跪着哭,什么公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看他们哭得实在可怜,没忍住就应了,说道:“帮我寻一寻红木,我带你们出去。” 于是一群人兵荒马乱地开始找人。 从前面寻到后面,直到主房才听到一点响动,于是我破门而入:“红木!” ——院落里对峙分明。 秦老爷身后瑟瑟缩缩地聚了一群的美人姬妾。他手里的那个盒子一分为二,壳子丢在地上,修长的白刃横在秦夫人脖颈前,秦夫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看过来。 秦南川站在秦老爷对面,脸上阴沉地几乎能瞬间变得疯狂,听见声音骤然转头,瞧见是我,眸光霎时间变得狠厉,喝道:“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秦老爷忽然笑了一下,“我还当真以为是个哑巴,拿下!” 一瞬间杂七杂八的声音此起彼伏。 秦夫人胆战心惊地喊:“孩子!” 秦满愤怒地发火:“你是不是有病?拦住他们!” 一时间嘈杂得我分不清方位。 然后红木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传过来:“公子小心!” 我被他们吵得也着实有些恼怒,听着背后呼啸而来的破空声反手一个挥袖——哀嚎声瞬间淹没了整个院落。 四周忽然间安静得可怕。 我皱着眉往前踏一步:“红木?” 红木垂挂在肩膀上的长发悄然滑落,她怔愣着看我,回应道:“公、公子。” 我抬手招风,打翻了秦老爷手中的凶器,拉扯着秦夫人推给了秦满,不耐烦道:“把红木还我,你们继续。” 谁料秦南川呆愣愣地接住秦夫人,然后疯狂地大笑:“秦安年啊秦安年,你说这是不是现世报?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陆昭戎在糊弄你?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真是疯了,我快步上前夺下架在红木身侧的利器,招来一段风就把她托送出去,然后转头看着一院子人痴醉癫狂的情态,忽然觉得极其恐怖。 我此前,从没有见过这样如疯如癫的情景。 那边秦家父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秦夫人哭得不能自已,我尽力多送一些婢女小童出去,却看到他们一边道谢一边死死护住怀里的金银—— 我着实不能理解。 那一副既贪生又怕死,又无论如何舍不下那一包衣服首饰、金银财宝的样子,叫我从心底里有些排斥。 最后我实在看得厌烦,转身想去宽慰一下秦夫人,却瞧见一人偷偷摸摸地朝她身后走过去,回头一看,果然是秦老爷贼心不死。 我两步滑到她后边,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腕。 盔甲之下流露出畏惧的眼神,我皱了皱眉,一掌推出了一道风。 他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我转身确认我没有害死人才放下心,小心地扶着秦夫人往外走,安慰道:“让他们在这里,我送您出去。” 谁料秦夫人强颜欢笑着摇摇头,唇色苍白,“好孩子,你快离去吧……说到底也是我的过错,我得陪着他们。” 她抬袖拭泪,嗓音哽咽:“不论最后要怎样,我得看着他们……” 我愣住了。 我着实、着实是不能理解! 可是我不能把她就这么扔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她那么好,这些天对我那么照顾,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为什么这些人都是这样的? 院门再一次破开,陆昭戎半身都是血,腰间那个精致的盒子抽开后和秦老爷拿的一模一样,利刃上静悄悄地滴落着血迹。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我几乎是瞬间便僵在了原地。 紫色的流苏被血黏在了一起。他站在院门口,披着满身的残阳扫视全场,连瞳孔都仿佛染成了红色。他手臂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伤痕,就连散下来的长发也沾着血迹,一根发绳孤零零地束缚着它们。 束发未冠的模样像极了……浴血而生的少年。 果然陆昭戎这个人不管怎么样,都是极美的。 哪怕是妖异的样子。 他瞧见我的时候,冰冷的表情混乱了一瞬,然后绷着脸快步上前查看,几乎把我翻了个个儿,然后神情才松懈下来。 我没说话,看着他手上的血在我身上染来染去,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瞥了眼我身边的秦夫人,又看了看那边怎么也结束不了的闹剧,一个手刀劈昏了秦夫人,大步朝秦满过去。 秦南川瞧见他,忽然收住了疯狂的质问,背过身冷漠地说:“废了吧。” 陆昭戎手起刀落,鲜血淋漓。 刹那间我眼前全是红色,秦老爷狠毒的目光穿透了那神圣的红,几乎印刻在我心上。 他没有死,而是不能动手,不能动脚,像死了一样活着。 而陆昭戎这时才好像完成了整件事情,收回了握在手里的利器,听得秦南川紧闭着眼低叹一声:“好剑。”我才知道,那精致又英气的修长利器,叫做剑。 他转身的时候好像挥剑的人不是他,平静地一如往常面对其他人那般。 我注视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样子,那只握剑的手要来握住我的手——我心底惊悸,背过手不叫他碰,却又怕伤害到他,干脆撇过头看向别的地方,假作没看到。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看不见别的什么。我其实心神不宁,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凑前了半步,嗓音低哑:“长玉。” 我赶紧转身,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要去哪里?” 他没再说话了。 我知道他没有说完,但是我不敢再听了。 我会迁怒他,我会害怕他这个样子。 平静地,残害一个人。 ----
第28章 既见君子 陆昭戎觉得于长玉站在光里的样子很虚幻,好像一不小心就化成光点消散了。 他怀着不安定的心情去敲门,在秦府门口足足等了一刻钟。 那天阳光异样地强盛,他总担心于长玉趁他不备飞到天上去。 门开的一瞬间他免去了各种礼仪,直接一挥手砸了门童的脑袋,然后转身看看那么大的太阳,连忙下了台阶去挡住光线。 于长玉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透明的冰石,透着橙黄的浅色泽,仿若一碰就会碎掉。 陆昭戎心底怦然而动。 等回过神时他们正四目相对,于长玉正浅浅地笑着,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陆家的人。” 那人说。 陆昭戎想了想,这大概就是秦南川了。 “进来吧。” 他替长玉遮住光线,心道这人很危险。 但是这个人避不开,陆昭戎沉默了一下,说:“秦南川,字,满。” 于长玉很浅地笑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指。 他想了想,还是说:“秦满此人深沉狠辣,老秦公姬妾成群,硬生生没落一个男娃,倒是留了三个女公子,我出海时在这边停过几日,听说被遣去了南荒,美名曰读书,估摸着半路上就没了。” 果然于长玉很久都没应声。 于是他小心地观察着于长玉的反应——他皱着眉,神情依旧平淡如水,像是在思考什么,步履平缓,慢慢走进了门内遮光的地方。 陆昭戎刚松一口气,忽听于长玉淡淡一句:“你也会做这样的事吗?” 他转头看过去。 于长玉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压迫感瞬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全身。 心跳声骤然放大,陆昭戎在那片压迫里张不开嘴,也没办法迈开步子,惊悸之感下心绪一片空白,恍然回神,他急忙跟上于长玉的身影,“不——” “人总是要死去的。”于长玉平淡地打断他的话,“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失去生命在天虞山是常有的事,我还以为,只有天虞才那么残忍。” 如此冷漠的态度让陆昭戎瞬间觉得,这个人真的好遥远。 神清明在上,人肮脏煎熬。一个月了,他寻找不到于长玉的裂缝,哪怕是这样阴暗的事情。 “你失望了吗?” 他低垂着眉眼,试图藏住那些控制不住的难过和失落。 于长玉脚步一顿,抬眼望来。 他不敢抬起目光。 他害怕看到于长玉冰冷审视的眼神,虽然他觉得于长玉不至于那么无情。 “昭戎。” 长玉只是语气平静地叫了他一声。像是在提醒他不该如此越界。 ——他忽然就理解了那些痴男怨女。 遥不可及地看着、听着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一种疼痛。 他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咫尺天边。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触碰,却总是生出妄念,然后受伤。可是明明那么近那么近,近到他愿意去守望,愿意去等,愿意臣服于心底的不甘。 秦府送来的饭菜他索然无味,沐浴时难以控制地神游天外,婢女来传话说了什么他也一概不知,却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与我同行的那个公子呢?”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这些。 婢女低头回答:“那位公子在西厢房的东户里,自少爷住进院子里,每户皆带小庭院,公子可安心。” 陆昭戎笑了一下,秦满这人倒是挺会享受。 “带我过去。”他左想右想不放心,“晚些我去见你家公子。” 现如今各府都流行喊少爷老爷,听得他颇不自在,于是也从来没改过口,估计以后也改不了。 婢女先应“诺”,然后说:“少爷问两位公子,可否换至一间房。” 陆昭戎怔了一怔,这丫头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少爷? 不过要紧的还是一间房的问题。秦满既然这样问了,至少说明他和长玉之间确实是有一些……能够被人看到的暧昧氛围。其次也说明秦满此人极其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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