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霎时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汹涌而来的窒息感填充进整个身体,陆昭戎指尖颤了颤,几乎有些难堪。 于长玉已经知道了。 一时间他转过了很多念头,最终想,至少给自己留些余地。 于是他低下头,牵强地笑了一下,自我开脱道:“果然,我还是怕你知道。” 他看着自己灌了石头般的脚,无论如何做不到落荒而逃。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不管怎么说,于长玉并没有直接挑明白,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委婉道:“那,你牵着我,行吗?” 于长玉微微蹙眉。 陆昭戎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于长玉,手伸在半空中僵硬着不敢动,一面期待于长玉能够快点结束这场煎熬,一面又祈求小神仙能够多考虑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 似乎听到了他诚挚的声音,于长玉缓缓抬起手,在陆昭戎紧张的注视下停顿了一瞬间,继而轻轻捏住了他的手掌。 ——陆昭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欣喜若狂。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于长玉唇畔浅淡的笑意,他便好像有数不尽的话想说。 十月的夜风透心凉,他们前行的路上昏暗不明,而他,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 秦南川在秦府附近有一处僻静的院落,通常用来藏东西,必要的时候,也能藏人。靠近秦府,不容易让人生疑。 陆昭戎到的时候,秦满身形隐在还不算太凋零的树下,眼神阴鸷地盯着他。院子里零零散散坐着,或者站着的人,有很多。 他只是瞥过去一眼就收了回来——那些人衣服上闪过银线流动的光泽,虎的形状极其显眼。 是周家人。 陆昭戎在秦满身边安静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我是陆云回。” 正交谈的、沉思的、喝茶的吃东西的,忽然间都抬起了头。 那些人目光凌厉,在夜色中折射着冰冷的寒光。 他慢慢抬眼,静静地扫过去。 霎时间所有人从原地消失,整齐划一地排列好队形,一人出列,语气恭敬:“请陆公子指教。” 陆昭戎笑了笑,“我没什么要说的,按照你们的习惯,开始吧。” 出列的人应“是”,然后用着他们习惯表达的手势,很快就清空了整个院落。 他回身一抱拳,陆昭戎朝他略一点头,转身坐下了。 秦南川靠在树上,凝视着最后一个人离开,然后转头道:“来个人给陆公子倒杯茶。” 身后悄然落下一个人。陆昭戎朝后瞥了瞥。 寂静中茶水叮咚的响声清脆悦耳,他没打算喝,垂眸思索片刻,问:“你说……黎府有几个女公子?” 秦南川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黎府有两个姨娘,长姐黎红木是嫡出,今岁一十九,底下有两个庶妹,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二姨娘有一个小公子,九岁。姐妹几个感情很好。” 陆昭戎抬手握住茶杯,打听得这么仔细,秦满这个人…… “我那块玉你拿着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借你两个人如何?” 秦满回头看了他一眼,朝他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 身后的人悄然离去。 说来也奇怪,秦满这般乖戾的人,竟然同他这般一站一坐直等到了月上中天,两个人安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陆昭戎心生警惕,直等到那些人提溜着几个娃娃回来。 秦满几乎是和他同一时间站直了身体,满院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弥漫开,两个小姑娘拥着一个小孩儿,瑟瑟发抖地往一起缩。 他对上那个男孩儿瞪大的眼睛,乌黑发亮,眼睛里透着恐惧和寂静的恨意,直看得他心底发凉。 秦南川迅速下令,“去几个人到黎府,收拾干净。打水来仔细照顾着,还有一个呢?” “回公子,未曾见过。” 秦满眼神一冷,提高了声音:“废物!还不快追!还在这儿干什么!” 陆昭戎安静地看着,并不出声。 秦满转而看向周家的领头人:“确认一个没留吗?” “确认。” 周围人瞬间都松了口气。 陆昭戎轻声道:“可以了。” 秦满随手挥了挥,院子里的人瞬间寥寥无几,安静得有些吓人。 “我回去了。”陆昭戎看了看天色,已经快翻白了,“秦满,不要牵扯到长玉。” 那个神仙,见不得这些东西。 秦南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理,回去一顿洗洗换换,天就亮了。 在锦城的人来之前,他想和小神仙培养培养感情。 ----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薄雾轻遮初阳淡,繁花新叶逐香尘,袅袅清幽撩人面。 出处《踏莎行》江南
第31章 关于祈福 陆昭戎有些泄气。 他和于长玉之间总是他在主动,小神仙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表达。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于长玉对他的触碰并不抗拒。他现在已经从牵手,缓慢过渡到了拥抱。 于长玉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温度,不灼热,也不冰凉。可能因为常年在山上坐着,长玉的腰很软,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揽着很舒服。 陆昭戎觉得培养感情这件事好像是单方面的。只有他越来越喜欢围在于长玉身边,而于长玉好像不胜其烦。 不过也不抗拒就是了,偶尔他不在,还会问一问身边的婢女,他今天怎么不在,但也不是太纠葛。整一个清心寡欲爱怎么怎么地的样子,他很不满意。 可是不满意也没有办法,半个月过去了,眼看着锦城的人就要来了,秦府的事情全是秦南川一个人在下手,过不几日多半就要开始了。 今天是下元节,据说琴川这边有一个祈福的小岛,很早很早以前,琴川的人都住在岛上。有一日海上起风暴,整座岛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灾难性的事情总是有催人泪下的场面。不过终究是传说,他其实感受不到里面的紧张。 让他在意的是,后面说从天而降一位神明,手掀巨浪三千丈,风停雨止,数万百姓转瞬之间移到了内陆,自此后,岛上便出现了一座天官府,再没有起过风浪。 那个场景,那个神明的样子,他听起来像极了于长玉。 据说只要出海时朝那个方向拜一拜,什么状况都不会发生。从海面上船只争行的盛况来看,这个天官府很受人尊崇。 他听着船只间相和的歌声,心底有些不安定。等他回过神,于长玉已经不见了。 嘈杂热闹里,他忽然觉得周身异常安静。 于长玉很少表现出对什么感兴趣。他是通常喜欢什么,就看着什么,但那只是看看,并不会有什么行动,除非你要求他。 陆昭戎随手扯过一个人,问:“有见长玉去哪儿了吗?” 小童似乎愣怔了一下,然后说:“那位公子好像去了甲板上……” 他转身就走。 阳光在远处的海面上跳动,热闹的船帆带着张扬的弧度,于长玉果真站在甲板上,海风吹着他的衣摆,发丝随风而动。 于长玉微微张开手臂,波光粼粼的水面从他身前闪过。 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那里。 然后,乘风而去。 陆昭戎有片刻的失神,忽然记起于长玉在天虞山上的样子,也是这般捉摸不定。 他生来自由,自到了人间,再没有这般放松过。 陆昭戎心底忽然弥漫上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他忽然在想,他就那么自私地把于长玉拉进人世间,是不是错了。 ——可是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走”字。 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叫嚣着,说这个人得是他的,你看,就连阿婆都知道的。 然后把他说服,说那就……不要走了吧? 他三两步上去,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于长玉的脑袋不轻不重地在他耳朵上磕了一下。 他偏头躲了躲,慢慢收紧了手臂。 犹豫片刻,他低声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长玉并没有回答他。 “你有什么情绪可以跟我讲,我总会帮你的。” 只要你愿意留下。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留下什么。 于长玉神情淡然地笑了笑,安抚般地摇了摇头,指尖略有停顿,然后轻轻抚上了他的手。 陆昭戎瞬间放下心,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触感,情绪有些茫然,但还是说:“长玉,你这样,让我害怕。” 别让我害怕。 小神仙仿佛在笑话他,问:“有何怕?” 笑话他? 他有些生气,执拗道:“就是害怕。” 于是于长玉换了一种问法:“怕什么?” 他下意识就想说出来,但又转念一想,这会儿于长玉心情不错,沉重的话还是不要提。他这么前后追着问,估摸着是又想挑逗他,便很配合地装作不满,说:“你又逗我?” 于长玉霎时间笑了,怀里的震颤感逐渐清晰。 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借着挠人的动作拉开了些距离。 于长玉笑起来很好看,清清浅浅,眼中深情婉转;声音也会很轻,虚无缥缈地萦绕在耳旁。他手上一直推拒着,躲藏不得的样子像个孩子,纯粹清澈。 他没忍住也笑起来,着了迷般,看着他移不开眼。 —— “陆昭戎。” “你有多喜欢我?” …… 他几乎听到了心跳声漏掉的那一拍,情绪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在他的印象里,于长玉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于是他私存着些埋怨,玩笑道:“小仙人不是最清心寡欲了,如何想来这样的问题?” 没料到于长玉的眉眼瞬间锋利,他竟从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强势——“那你诡计那么多,有想到怎样回答吗?” 陆昭戎心跳声骤然放大,指尖控制不住地蜷缩在一起,按捺住情绪反驳道:“我正经八百地追你在你这儿反倒成诡计了,小仙人果真不近人情。” 于长玉瞥他一眼,压迫感骤然降临。 他瞬间将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生怕自己露怯,又很克制地压制住由于心悸和被吸引而疯狂跳动的心脏,说:“那就算是诡计吧。你可是我使计得来的,金贵着呢,就是给我一沓子的神仙也不换。这般答可过得去?” 他心道,再来一次他还得把人带出来。他想要,他喜欢,尤其是那些世俗人都没有的样子,他特别喜欢。 “大概就像天虞神。” 于长玉对于他,就像天虞神对于于长玉。他会向他祈愿,以求终生庇佑。 “大概。” 因为和信仰无关。 小神仙淡然一笑,道:“我会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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