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放缓放轻了语调,但笑意不散:“小裴老师,怎么不高兴了?” 裴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盯着锅里蒸腾的热气:“你为什么要学做饭,还学得这么好?” 贺楚洲:“我学会了不好吗?” “不好。” 裴悉说,并且在短暂停顿了两秒后又低低说了一遍:“不好。” 哪里好了。 “你学会了,就不需要我了。” 收汁的糖醋排骨快好了,香气溢满厨房,裴悉仔细地嗅,总觉得比自己做得还要好上许多。 自己能做了。 当然就不需要他了。 他的思绪随着热气飘散,没了重心,晃晃悠悠不着地,清醒地陷入迷茫…… 直到头顶被不轻不重蹭了两下。 他回过神抬起头,正好看见贺楚洲直起身体,后者额前碎发有些乱,是刚刚在他头顶蹭的。 “手没闲,只能这样了。” 贺楚洲声音无奈,垂望过来时神态格外懒散放松,双眸深邃而坦荡,在里面看不见一星半点的阴霾。 “别瞎想,哪有那么多需要不需要。” “想想做饭这么辛苦的事情,我学会了,你就能解放了。” “何况我学这么好,就能更好地照顾你了,不是吗?” 裴悉在他不紧不慢的声调里怔住,又像什么空荡荡的地方被细密地填满,睫毛颤着,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排骨汁也差不多收好了,贺楚洲估摸了一下时间,揭开盖子,端了盘子过来起锅。 盛到最后一勺时,忽然腰间一紧,后背也被贴上不属于他的温度。 裴悉抱着他,头埋在他一侧肩后,像只黏人的考拉,闷闷的一声“谢谢”被压得有些孩子气。 贺楚洲还真没被人这么抱过,不大习惯,感觉有点痒,还有点耳热。 将最后一勺排骨装进盘子,他手转向一边正要开口,不料又听粘在后背的考拉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姐夫。” 贺楚洲:“……” 贺楚洲:“…………” 耳垂的温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退去。 手一抖,一块排骨咕噜滚落在地,被蹲守良久的贺星星兴奋地一口叼回了狗窝。 * * “姐夫不是用的。” “那都是现在小年轻的玩意儿。” “不是说你不年轻……当然也不是说我老的意思。” “咱们是正经读书人,高知分子,不玩那些花的。” 晚饭过后,贺楚洲花了整整五分钟去严肃告诫裴悉“姐夫”一类涉及伦常的词汇不能随便乱用。 裴悉像个好好学生认真听完了,提出疑问:“那具体什么时候可以用?” 贺楚洲:“……什么时候都不能用!听话。” “好吧。” 裴悉淡定应下,只是语气隐隐有些失望:“我以为你想跟我玩这种情趣。” 贺楚洲:“……” 搬起的石头又砸了自己脚,如果能够具象化,他估计已经脚踝以下局部残疾了。 算了。 他拍拍额头站起来:“我先去洗澡。”冲个水冷静一下。 裴悉嗯地一声,也拿着睡衣站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贺楚洲回过头:“想干嘛?” “我们不一起洗吗?” 裴悉语气理所当然:“正常婚姻关系下,这种应该不算玩得花吧?” 贺楚洲:“……” 贺楚洲握住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向,轻轻一推:“不算,但没必要。” “我洗澡动作大,一会儿组合拳再给你拍墙上了。” 裴悉只能抱着睡衣目送贺楚洲走进卫生间,又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番茄的正确去皮方法。 页面还没转出来,手机屏幕骤黑。 没电了。 他四下望了一圈,用床头柜子上的线充上,又拿起旁边的黑色手机,询问浴室里的人:“楚洲,我可以用你的手机查个东西吗?” 声音从门里侧传出来:“用吧,解锁密码跟支付密码一样。” 裴悉输入049123,解锁成功,桌面壁纸是一颗滚动的量子球,毫无特色的系统自定义。 不好看。 为什么不是他们的合照? 裴悉很轻皱了皱眉,打开壁纸设置,却发现相册里一张他们的合照都没有,全是各式各样的贺星星,偶尔穿插一只布偶,一只流浪奶牛猫。 眉心的褶皱由此加深。 他退出设置,转而打开相机,调转摄像头朝自己咔咔连拍了几张。 然后再次点进设置,把其中一张设成了壁纸。 这样就顺眼多了。 他满意地退出,打开网页继续搜番茄炒蛋菜谱。 没过多久,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个消息弹窗: 【劳拉出了新花样,我还点了几个很辣的鸭头,你肯定喜欢,明晚一起去尝尝?】 劳拉? 新花样? 鸭头? 什么东西。 裴悉看不懂,但不影响他实时转达:“楚洲,吴青给你发了消息。” 贺楚洲:“不用管,我一会儿出来再回他。” 裴悉也没打算管,划掉弹窗,继续专心致志研究菜谱。 陆续洗完了澡,等他出来时,贺楚洲已经在靠在床上看手机了。 他轻车熟路钻进被窝,把脑袋埋进贺楚洲肩膀和枕头之间躲避光线,一副马上就要睡觉的模样。 贺楚洲:“这么快就困了?” 裴悉含糊应了一声。 贺楚洲也不看手机了,关了灯:“行,那就睡吧。” 说着顿了顿,又起顾虑:“不对,这么睡,我明天会不会又挨一脚?” 刚嘀咕完,怀里拱进一颗脑袋。 裴悉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一副寻求安全感的姿态:“楚洲。” 贺楚洲:“嗯?” 裴悉:“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夜幕包裹的房间昏暗不明,将裴悉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单薄。 贺楚洲无声叹息,又一次在对方一个平A里败下阵来。 “肯定啊。” 他抬手抱回去,安抚地拍拍他后背:“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睡吧。” 挨就挨吧,死不了就行。 他在睡前放好的心态,可惜并没有实时传递给睡着后的自己。 翌日一大早,再次被动受力卷着被子滚下床时,他依旧抽着凉气半梦半醒,一脸懵逼。 再看脸色冷沉的裴悉下床迅速换好衣服,他逐渐清醒过来,心累地揉着鼻梁:“你——” “闭嘴。” 裴悉声音比脸色更沉,快能结出一层霜:“别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贺楚洲:“……?” 他顶着满头开花的问号,看着裴悉大步离开的背影,茫然撸着身边激动乱拱的狗头。 怎么回事。 不是都适应了么? 脾气怎么还越来越大? 起床气? 还是昨晚翻身压着他了???
第19章 十月的晨风清透薄凉,拂过皮肤表面的体感温度足够让人打个冷战,可惜它吹不灭裴悉心头沉默燃烧的火焰。 从弯绕颇多的别墅区出来,到公司前,他必须要先回家一趟,换掉身上成熟不足稚气有余的一身衣服。 邮件和信息仅过了一天便堆积不少,他在车上粗略扫了一遍邮件主题,随后快速查看积压的信息。 简单的决策和企划命令已经有人替他代为下达,协理事务小顾处理得很好,没有给他制造出麻烦亦或者需要善后的烂摊子。 总算不是事事都不顺心。 他放下手机,手指揉着眉心,尝试揉散积压在此的心烦意乱。 尽管结果收效甚微。 下车之前,他给小顾打了个电话,提前告知对方自己会在半小时后到达公司,让他把下午的会议安排全部提到上午。 以及,将所有需要他亲自敲定的企划案收集整体出来,他会在今天之内全部处理完。 “今天……全部吗?” 小顾忍不住愕然,再次确认:“裴总,今天有两个会议,一位需要您亲自面前的合作访客,五份项目策划案,还有年度财务——” “全部。” 裴悉沉声打断他:“报表发到我邮箱,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喔,好,好的,好的!” 小顾忙不迭应下,听着电话那头利落挂断的声音,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来了。 并不久违的,来自心情不好的顶头上司的压迫感,它又来了。 * * 空腹的感觉并不好受,到家以后,裴悉原本是打算先随便吃点东西应付一下再换衣服出门。 但一踏进厨房,看见料理台最侧盘子里两块不同程度残缺的三明治,刚被忙碌的工作日程刻意麻痹的怒意以熊熊之势再度燃起。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天真可笑过。 他竟然会觉得贺楚洲是个好的? 短暂的本分根本就不能代表长期的安分,很有可能那只是放纵后极度疲惫下的生理调整而已。 会混着狐朋狗友去夜场里点陪酒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像贺楚洲这种长期混迹声色场所没有底线没有下限的,床第间早不知来来往往换了多少伴,难怪应付起人来会这样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那些花言巧语不知说了多少遍,同样的招数不知哄过多少人,曾在不同的场景一掷千金多少回,又揣着用不完的细心耐心给多少伴侣做过晚餐。 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失忆之后竟然会被这些把戏哄得团团转。 不冷静的情绪堆积太多,不只是受骗上当的愤怒,更多的是在自主意识不够强烈的情况下被任意戏弄的难堪。 单向互通的记忆他对错乱时发生的一切,一帧一画都记得清晰无比。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对那时的情绪感知有多强烈,如今就有多难以释怀。 简直像个未经世事的傻子,蠢货,对什么都信以为真,竟然满心相信那个人是真的,真的…… 从未对一个人的厌恶到达过如此高度! 胸口堵塞憋闷的气流积压不散,随着呼吸流窜全身,仿佛连空空如也的胃里也被挤得满满当当,胃口全无。 他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郁气,干净利落地将两块已经冷硬的三明治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打好领带,收拾结束离开之前,视线无意扫到床头角落的橡皮猪。 后者四蹄短小静静立在柜子边缘,原本憨态可掬的表情在这一刻也显出无比的讽刺嘲弄。 裴悉视线定格两秒,面结冰霜。 房间的门很快被离开的人带上,而床头柜子的角落已经空无一物。 橡皮猪咧着一脸憨笑,静静躺在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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