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他的声音像揉了沙子一般粗粝,硌得冬绥耳朵疼。冬绥有些不情愿,但迫于此人强大的气场,还是老老实实开口答了:“我......我回家。” 身后一群乌合之众见自己老大被打倒在地,也不敢贸然上前招惹他,于是纷纷作鸟兽散,一窝蜂地绕过两人跑出了阴暗潮湿的巷子。 冬绥很想离开,他看电视上的那些坏人都以打人杀人为乐,特别是在这种黑不溜秋的夜晚,在这无人踏足的偏僻之地,最容易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有一句俗话叫什么来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冬绥越想越胆战心惊,索性顾不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眼一闭心一横就要往外跑。 结果又被人轻而易举地揪住了衣领。 那人饶有兴致地凑近他,于是巨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第21章 那人带着他走出昏暗阴冷的小巷,来到一家灯火通明的小药房前。 因为久居黑暗之中,眼睛陡然见光便有些刺痛,冬绥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 是熟悉且一成不变的街道,但是又有些变化,比如曾经无数次独自一个人走过宽阔街道的他身边多了个人。 冬绥悄悄侧过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男生。 很难形容冬绥真正看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应当是悲伤与忧郁,暴戾与冷酷的综合体。所有气质在这个人身上矛盾却又离奇和谐地共存,让冬绥不禁想起危机丛生的雨林,抑或广袤无垠的大海。 他的头发应该是有许久没剪过了,无精打采而又凌乱异常地耷拉着,长长的额发遮蔽住了那双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眼睛,让他只能窥见形状如山的脊骨般傲然挺立的鼻梁与紧抿的唇线。 他浑身不修边幅,只穿一件染满血渍与尘土的汗衫与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短裤。身躯形销骨立,像薄薄的一片纸,那高大虚无的骨架子仿佛风一吹就能散落一地。 可他周身的气场却还是让人不能轻易忽视,仿佛往那一站,就是全场的焦点。即使他此刻狼狈不堪,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也能让人相信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一定是令全场瞩目般的存在。 药店的老板正在电脑上玩愤怒的小鸟,听见门口的响动,抬头看了一眼,又毫无兴致地垂下,语气也稀松平常,似乎并不惊讶眼前的人的到来。 “又来了?” 那人冷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随着一声机械的愤怒的鸟叫,老板愤然将手中的鼠标摔在桌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去药柜里拿药,那架势,让人以为他不是去拿药的,而是去拿刀的。 他看也不看地将几板药摔在柜台上,又重新坐回电脑前。 “不是我。”那人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冬绥,“是他。” 老板这才注意到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冬绥,他站起身凑近了些,将冬绥挡在眉毛前的碎发拨开,露出那道鲜红的刀口。 伤口的血已经干涸,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痂。老板啧啧地放下撩开他头发的手,转身从药柜里翻出碘伏扔到柜台上,好整以暇地说:“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心,打伤了人还要送过来给人家治,鳄鱼都没你这么假惺惺。” 那人没说话,沉默地把钱放在桌上,拿起那瓶碘伏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不放心似的,回头确认冬绥跟上来没有。 他们坐在药店外的公共长椅上,那人一言不发地粗暴地撩开他的头发,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往伤口上涂了几道便草草作罢。 伤口被药浸地有些疼,在巷子里不知什么东西划伤的腰身也泛着疼,总之浑身都疼。无端挨了打,还是闷着挨了不少下,冬绥心里怨愤,明面上却又不敢说,只用手将被撕扯烂掉的衣摆卷了个卷,却不慎露出了腰间一道粗长可怖的划伤。 难怪这么疼,冬绥小声嘀咕着,肯定是被巷子里那块尖锐突出的石阶划的。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又抽了根棉签沾了碘伏,这次动作轻柔了很多,只是在伤口上细细碾着,可这过程漫长又磨人。冬绥恨不得他能像之前那样随便一抹了事,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倒珍重起来,可还是疼,还是长痛,疼得冬绥忍不住小声抽气。 “忍一忍。”那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开始涂药。 终于熬过那如火烧般热辣辣的痛感。冬绥转过身,抗拒地将伤口转到背后。 男生拿着棉签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无甚所谓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闷声不语地垂手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冬绥这才看见他垂下的细长匀称的手上交错着疤痕,有擦伤,也有刀伤,此刻正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啪嗒啪嗒,在水泥路面上凝聚成一汪血洼。 原来不止指尖,他的额头也在滴血,裸露在外的小腿肚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口。 冬绥心下骇然,一下子就乱了阵脚,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开口,连语句都有些颠倒:“你.......医院......你怎么不,不去医院?” 男生偏头看着他,被濡湿的额发贴在脸上,将本就极白的肤色衬得更加冷。他笑了笑,说:“又不会死,去那地方干什么?” 冬绥说:“你受伤了。” 男生反问:“受伤了就要去医院?” 冬绥不说话了。他将抽出根面前沾了碘伏,试探性地往男生那边靠了靠。 “我可以帮你涂药。” 男生本能地僵了僵,想往后退,可是后背抵上了坚硬的扶手,退无可退,于是只能沉默而顺从地将受伤的手伸出去。 冬绥扶着他的手,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在那沟壑纵横得仿若一片密麻的荆棘一般的手上涂抹。这双手细长而白,即使被灰尘泥土侵染也难掩光华,骨节修长匀称,微微突出,像极了绝佳的钢琴师伏在琴键上的手。 冬绥甚至能想象到这双手在黑白的琴键上优雅跳跃流连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男生低沉干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冬绥把上药涂好,抬起头来,一双清冽冽的眸子干净地看着他。 “我叫冬绥。” 男生的目光有些躲闪,也没回话,刚想低下头,却被冬绥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扳正脸,紧接着,柔和的力道缓缓在侧颊晕染开。 冬绥正在给他脸上那些伤口涂药。 他的神情认真,动作也一丝不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肉眼可见的细节。也正因如此,头顶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看起来竟无端柔和,让人心神宁静。 于是心里那头横冲直撞的狮子偃旗息鼓,温顺地服从了不知名的温柔。 “你......你们是......”涂完药之后,冬绥放下手,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才问出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那个疑问:“黑道吗?” 深受港剧荼毒的冬小绥果然还是问出了那个他困惑已久的问题,毕竟那些黑道个个都喜欢聚在一起打架斗殴,他们的老大看着还颇具有王者风范。 虽然眼前这个瘦高的青年并不能带给他任何类似的感觉,但冬绥还忍不住好奇。 于是他听见那人从喉咙里闷出一声模糊的笑,低沉悦耳,像他曾在艺术团听过的大提琴的声音。 男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又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在哪个学校?” 冬绥眸光暗了暗,沉默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眼前的男生看着邋里邋遢,过长的头发盖住了他半张脸,又因为汗水结成一绺一绺的形状。冬绥猜想,这人一身行头看着也不像是老大,倒像是个不知名的小卒。 还是那种早早辍学成日游荡街头的混混。 他老在他们家附近的老式楼房里看见几个奇装异服吊儿郎当的青年,聚在一起抽烟或者打牌,一吵就是一天,有时候深夜还能听见他们那刺耳的笑声。 但是眼前这人给冬绥的感觉却又跟那些混混不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如果硬要冬绥形容的话,倒像是流落街头的流浪诗人。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许久,气氛有些许尴尬。冬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却陡然想起,冬宁还在家等他。 他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这样下去,冬宁一定会因为找不到他发疯的! 于是他匆匆站起身,慌忙说了声“谢谢”便要离开。 男生显然没料到他走得如此仓促,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便要急忙离去。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一样,因为某些不可诉说的原因而在某一时刻不得不已与心爱已久的王子分别。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与完美无缺的王子相去甚远,这个腼腆的男生也没有对他产生类似于灰姑娘对王子产生的感情。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冬绥,却只怔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久久不语。 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迎着冬绥困惑不解的目光,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明天晚上,你还会来吗?” 你还会经过这条路吗? 太俗套了,被人反复咀嚼直至糜烂的童话故事的情节,早已烂熟于心,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冬绥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他松开了手,看着他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身旁的路灯闪了几下,骤然熄灭。 路灯坏了。 “所以,第二天,你并没有经过那条小路。”夏安义正言辞地纠正他,目光严肃且怨怼。 冬绥急忙辩解:“我去了!” “没有!”夏安斩钉截铁地道:“我在那里......” 他想说我在那里从夕阳满天等到日落西山,又等到夜色深重,还是没有人来。 可是夏安看着冬绥眼里闪烁的光,却又退缩了。 有些矫情,他想,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于是他最终缄口不言,不说话了。 “我那天,我去了的。”冬绥声音很小,也很急切,他觉得夏安此刻有点丧,于是想尽办法讨他开心。 “我也没找到你,我在那条巷子里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等到你。” 夏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某个不寻常的字眼,琢磨了片刻,恍然惊觉:“你在那里等的我?” 冬绥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啊?” 下一秒他就被夏安狠狠拥进怀里,他的力道很大,箍得冬绥几乎喘不过气来。两人的胸膛紧紧相依,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冬绥觉得难受极了,贸然的亲昵与暧昧让他浑身不适,周遭逐渐攀升的气温也让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连呼吸都是热的,脸好烫好烫,就像放在蒸屉里面的馒头,逐渐肿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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