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拇指立刻按在画面上的播放键上,那个原本应该出现在录像带和档案袋里、被永远尘封的器材室里的罪恶事件,像是原本被凝滞又重归自由的时间那般,开始流动。 “这个难道不是你吗?” 男生仿佛有了底气,趾高气扬地靠近温演。 在阶级顶层的凌存和周濛都离开教室这个阶级金字塔后,新的二层人员迅速补齐了他们的空缺,成为新的人上之「人」。 或许是站在了更高的位置而喜不自胜,以至于得意忘形,这个男生愈发表现出一种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个有力量的、充满压迫性的领导者的心情。 而力量和权威的屠刀,需要用牺牲品的血来洗炼。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替罪羊」,而没有「替罪狼」。歹徒只会挥刀向弱者,而在班级这个弱肉强食的小森林里,被排除在所有人之外、没有任何人情链接的「透明人」,是最没有威胁、也最不会得罪人的选择。 “只要我掀开你的衣服,看看你的身上有没有那些钉子留下的痕迹就好了。很简单的,如果那是谣言,只要看一下,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吧?” 温演淡淡地看着他,像是隔着铁栏杆看一只乞讨香蕉、用石块击打路人的猴子。 他还没开口,身旁的李岩就先拍了桌子站起身,弓起的背脊上肌肉蓄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座魁梧的小山。 “喂,真的过分了!” 男生的行为无异于在挑衅旧日的顶层。或许新晋级的这些人,会觉得脱离了多角关系的抱团——尤其是脱离了和凌存的绑定后,李岩的地位不可避免地会下降。 王率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敏锐地周旋着:“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你们确定要在老师面前吵吗?” “……”两方闻言虽然没有偃旗息鼓,但都各退一步,愤愤转头。 “你不敢证明给我看,一定是心虚吧!”男生离开后座之前,还恶狠狠地对温演这样说道,“说明那个帖子里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你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还出卖身——” 温演猛地踢翻了缺席的前座的空桌,打断了男生的话语。多日以来积蓄的烦躁,在此刻山洪暴发,冲垮了他精心维持多年的坝口。 “滚。” 李岩从来没见温演这般模样。 平时,这人总是佝偻着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和空气都没分别。 然而此刻,他怒目圆睁,眼神凌厉,像是暴风雪中饥肠辘辘的狼,或是撕裂猎物咽喉前一秒杀气毕露的狮虎。 男生被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脸一下子白了。 他绝没想到,自己想要立威,却一上来就踢到了铁板。 “叮叮咚咚——”上课铃在这时适时响起。 老师一脸懵地走入教室,判断了基本的情况之后,喊道:“你们两个,都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 下课后,李岩面色阴沉地走到竞赛集训队的教室,把周濛叫了出来。 “论坛那事,是你干的吧?” 周濛眨了眨眼睛,纯良道:“……什么?” “别装傻,那个录像只可能是你放出来的。”李岩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那种很私密的东西,怎么想都不会有无关人等能拿到。” “发出视频的账号和我没关系。那个帖子我看了,不全是谣言吗?”周濛笑着说。 ——可论谁都知道,谣言这样的东西,信的人够多,就足以把它变成真实。 人并非以人为本质,而是周围所有人观点和看法的化身。 “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噢。临近高考的时间点,想必班里的大家压力都很大吧?如果温演得救,一定要有人成为新的被攻击对象,就算是你,也没法幸免于难。人的恶意可是很可怕的,铺天盖地,如同洪水一般无法控制。你和我都很清楚,不是吗?” “……但这不是你霸凌温演的理由。凌存他和你根本没——”可能。 “那又怎样?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种事吗?他不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周濛反问道,“倒是你,把你的心思和小秘密都收好吧?你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吧?” 李岩的背脊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微笑着的周濛。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喜欢王率吧。你的私密帖子,我作为管理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噢。”周濛看着他,眼神冷了下去,“如果你敢乱说话,或是暗示凌存什么的话,我就把那个帖子的内容发给王率看。删帖也没用,我已经截图了。真奇怪啊,Alpha居然会喜欢Alpha——你真是奇怪的人。王率那样的性格,要是知道你对他有那样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很恶心的吧。” “你!”李岩一时语塞,冷汗直下。 “……所以,为了你的幸福,和我的幸福,还是保持沉默吧。” 周濛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者不是帮凶。” 窒息感上涌入喉,汗液如雨而下。 李岩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不甘地趋于静止。 * 李岩回到教室的时候,狂乱的心跳和烦躁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 温演和那个挑衅他的男生已经回来了。老师让他们两个人都写800字检讨,明天上交。 温演撑着面颊看向窗外阴沉的天。一声雷鸣过后,暴雨如注。 从那天开始,在少数人的刻意调动节奏,和多数人的推波助澜和漠视下,一场无声无息的霸凌和孤立开始了。
第50章 污浊了的悲伤之中。(3) * “最近班里的氛围有点奇怪。”凌存把吸管插进苦瓜牛奶的饮品孔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李岩靠在栏杆上,闻言一僵,语气却没露出端倪:“是你的错觉吧。” 凌存比他想象得更敏锐。 午餐时间,天台上的人不算少。两人坐在角落的阴影处,并不扎眼。王率被周濛叫走去小卖部了,久久没有回来。 “哦。”凌存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抬头看着天,忽然说:“我确认保送了。是本市的A大,法律系。” “恭喜你,不用被高考折磨了。”李岩笑了笑,递给他一个番茄火腿味的饭团,“是好事。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保送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期待了很久的东西,忽然这样轻松地掉入我的手中,总觉得……” 凌存的话戛然而止,但李岩大致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饭团外的塑料包装被拆开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完美融入此刻身周的嘈杂交谈声中。 “有什么不好?如果人生是一场RPG游戏的话,你现在已经抢在同期的玩家之前把成就系统打满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是霍律师那样‘别人家的孩子’啊。” “……哦。” 李岩总觉得,前面那些话都不是凌存真正想说的。凌存对着他欲言又止,仿佛想要询问某些他不太想开口又特别想知道的事情似的。 ——难道,是想问温演的现状吗? 李岩的眸色深了些。 如果凌存真的问了他,他只能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而说谎。 「他啊,和往常没什么分别——」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像是自欺欺人。但除此以外,他也没什么能够说的了。 实际上,在同时得罪了班级先后两代的权力顶层者的情况下,温演在班级里已经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 周濛是个很擅长煽动别人情绪的人,且手段高明,涉及霸凌的肮脏事从不从自己的手里过。因而即便后来有人追究,却也怎么都无法追责到他的身上。 高一的时候,有个同学作为初代承受所有人冷暴力和情绪垃圾的「黑羊」,在几经挣扎过后,实在受不了还是退学了。 即便他怎么声嘶力竭地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哭诉,指责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都无济于事。暴力和责任被分摊,以至于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分量,连最基础的校内通报批评都开不出来,最后只能草草了事。 很多人对校园霸凌的误区在于:以为只有动手打人、扇巴掌、把别人堵在厕所里拍裸照这种严重程度的行为,才会被称之为霸凌。 实际上,很多来源于班级人员的霸凌,隐藏在每个细枝末节的角落。如同躲藏在平凡衣物下的虱子,啮咬出令人烦躁的痒。 不致命,但是足够令人难受和无可奈何。 或许直到毕业为止,施暴者都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而过量的小烦恼累积之后,却足以摧毁一个普通人对于群体的归属和安全感。 课代表故意漏下那个人的作业,让他因为缺交作业被老师当堂批评。这样操作多次后,他在老师那里会彻底信用破产,以至于频繁被点名、误解,总被往坏的方向揣测。 座位周围的同学则是故意隔绝出一个真空地带——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就结果而言,都造成了那个同学事实上的被孤立。 主动和别人搭话,话语却落在地上无人接应;别人原本在讨论某件事情,那个同学兴冲冲地加入,大家却原地解散,仿佛把他当成什么可怕的病原体,恨不得立刻插翅逃开。 这样仿佛温热渗透一般的、常人难以察觉的疏远和漠视,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诱导被排挤的人神经高度紧张—— 任何一个想要融入集体、不想成为异类的人,在被排斥的瞬间,想到的不会是「别人在故意排挤我」,而是「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被讨厌了」。 就算意识到别人真的是在故意疏远自己,想着立刻和所有人撕破脸皮的人毕竟在少数。 而真正引导校园暴力的人躲藏在众人的身影中,以至于被霸凌者就算想和对方同归于尽,都找不到正确的对象,只能作罢。 最终的选择其实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努力讨好面前这些脸色不善的来者,试图通过示弱和委屈自己来重新融入集体,摆脱被霸凌者的身份。 越迫切地想要回归正常,精神就愈发过敏。任何细小的风吹草动都会触及脑袋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驱使着被霸凌者做出一些自己清醒时想起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异常行为。 这样的异常,更会加剧流言蜚语的传播。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情绪的失控和爆发,别人施加在被霸凌者身上的语言也会更加尖锐。 「那个人上次发疯把课桌都掀了……暴力倾向真的很恐怖诶!」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两眼,他就忽然跑到我桌子前面,大喊大叫,叫我不要再议论他了!可我根本没在说他啊!」 「呜啊……真恶心。居然在自残……」 ……诸如此类。 黑羊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煤气灯效应逼成了真正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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