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法承受过度压力而崩溃的时刻降临,他们就彻底坐实了别人替他们编织出的糟糕样子,百口莫辩。 温演向来不爱参与班级里的活动,是头独狼,实际受到的心理伤害比那种迫切渴望回到群体的人要小一些。 但仅仅也只是小一些而已。足以致命的伤害,究竟具体数值是八十还是九十,到底有什么区别? 那天被温演掀了桌子的男同学像是迫切地想要挽回自己的脸面和威严一般,针对温演进行了肉体上的霸凌。 ……当然,在离高考只剩下一两个月这样的档口,是不会有人傻到去殴打他人,留下可以鉴定的伤口,惹来处分,以至于耽误升学的。 所以这种针对肉体的伤害,变成了在温演的桌子上用油性记号笔写污言秽语,往他课桌里塞青蛙尸体,在温演去往校园公共厕所隔间时往里面泼水…… 尽是一些下流至极又偏偏难以取证,就算被举报到老师那里,也只会被不咸不淡地当作过火的恶作剧的行为。 李岩对此深感恶心,却又无能为力。 * 时光飞速流逝。 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所有高三生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大家被分流安排去新建了一年的体育馆内进行体检。 这是高考前奏的号角。 温演捏着手上那张薄薄的纸,神情有些恍惚。 多日以来的霸凌,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但身体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应对措施。 高压的环境下,激素的分泌开始失调。 他时常失眠,又会忽然嗜睡。经常一觉起来,已经到了暮色迫近的放学时分。 温良又出差了。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本想向班主任申请暂时休学,直接等到要高考的时候再回学校,但被以担心他成绩会下滑为由拒绝了。 「如果跟不上大部队的进度,高考的成绩会很不尽如人意的……温演,你还是能来就来吧。」 更何况,温良人在外地,没法回来签字。 班主任并非不知道班级里的情况。但或许是在他眼中,情况还没有严重到出现事故的程度,而不管是对老师还是对学生而言,只要熬到高考结束就是胜利。 除此以外的事情,都是节外生枝。 能不管就不管。 那些对于温演而言,不是最恶心的事情。 事实上,真正影响他的精神状态的,是最近频繁出现的噩梦。 无数次深夜惊醒,他都觉得喉中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弥散开来。 灰蒙蒙的梦境里,他躺在一片绵软的草地上。环顾四周的风景,水坝、河流、细细的桥梁,是温演幼时和凌存初见时采摘紫色矢车菊的地方。 凌存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对他笑。 他刚想起身,伸手去触碰小凌存的指尖,却被一阵无法控制的强硬力道按倒在草地上,动弹不得。 下一秒,天旋地转。 无论是橙红色的傍晚天空,还是风浪滑过的草地上摇摆的矢车菊,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房梁,昏暗的木屋内部和铺着旧色红绒布的破旧沙发。 这是守林人陈靖的小屋,是凌存童年噩梦的根源。 温演眨动着干涩的眼睛,却连歪头都做不到。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竟然是儿时的自己跨坐在自己的身上,拿着烟灰缸,一下一下地击打着自己的头部。 ……并没有尖锐的疼痛。梦里的一切都是朦胧又虚无的。 汩汩血液顺着温演的额角流出,流淌到木制的地板上,沿着细缝向外蜿蜒成一条小河。 小温演丢开烟灰缸,那双稚嫩的手掐着温演的脖子,像是咬紧牙关、狩猎食物的蜘蛛那样,指尖深深陷入温演的脖颈。 「快消失、快消失……」 小温演那双黑如潭水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口中机械地重复着咒语般的念词。 「快消失,你这个——」 小温演手上的力度骤然收紧。温演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脑袋充血,疼痛异常。 身上的小孩忽然变得面容模糊,像是一阵弥散开的黑雾。温演的视线变得迷离一瞬,再睁开眼时,掐着自己脖子的人竟然变成了现在少年时期的自己! 面容冷峻的少年温演缓缓开口。温演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带来强烈窒息感的手。 剧烈的晃动中,少年微厚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这个、恶魔!」 系着白窗帘的灰色桌面上,烛台倾倒。大火燃烧起来,炙热的温度爆炸般蒸腾起来,迎面扑上快要失去意识的温演。 然后,他从梦中惊醒。 即便做过无数次同样的噩梦,感触也依旧清晰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 感官上的体验并未因为反复的体验而麻木,反倒因为次数的增加而越发具体。梦境的细节在不断补全,真实到令人恍惚。 温演低着头往前走,并未注意周围的景色。结果直直地撞进一人的怀里,鼻梁撞得生疼。 “嘶——”他捂着鼻子,倒吸一口冷气。 “喂,你没事吧?”王率眼疾手快地拉住温演的胳膊,把险些跌倒在地的他猛地捞了起来。发现对方的脸苍白到吓人的时候,王率眨了眨眼,担忧地问道:“温演,你是不是低血糖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啊?你验过血了吗?” “我没事。”温演扶着墙,“不用管我。” “……真的吗?”王率歪头看向他,“真的不用我帮忙吗?下一项是去乒乓球室测血压,你呢?要不我扶你去吧。Beta男性和Alpha男性是混检的,倒是不会出现进不去的问题。” “是因为那些人吗?抱歉啊……我之前没办法替你出头。我和李岩其实试着拦过几次,但是失败了。”他越说声音越小,仿佛真的因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一般。 温演摇了摇头,王率没看懂他想表达什么。 “总之,你现在需要去医务室吗?”看到温演又摇了摇头,王率索性拉起他的胳膊,慢悠悠地朝着测血压的房间走去,“好啦——我来帮忙。不要拒绝我了。” 两人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潮,刚到达房间门口,就被走廊里突如其来爆发涌动的人群给吓了一跳。 王率拽着温演手臂的手冷不丁地被猛撞一下,吃痛地松开。 下一秒,身体无力的温演就被涌动的人流往外挤出去好几米,只能呆愣地、人偶般僵抬着手。 “喂,温演——”王率努力伸手,想把他拉回来,却扑了个空,只能懊恼地喊:“到底发生什么了啊,怎么忽然这么多人!” 温演被夹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周围嘈杂无比,全是听不清来源的呼喊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抑制剂!有没有人带了Omega专用的抑制剂!那边有一个Omega被诱导发/情了!” “谁来帮帮忙,别挤了!再挤要出踩踏事故了,都别挤!停下来,慢慢往后退!” “让一让,有人带了抑制剂!给带着抑制剂的同学让条道好吗?别把针剂挤碎了,现在人命要紧啊!这么多Alpha聚集在这里,如果来不及紧急退潮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Alpha同学往后退一退!有没有是Beta的同学能过来帮帮忙的?护士不够,谁能来搭把手!” 温演的手脚使不上劲,只能任由晃动拥挤的人群裹挟着他向前向后。浑身的力气都被他用来攥住那张体检登记表了——毕竟,总不能在这样临门一脚的时候掉链子吧。 他像是一片掉进了水里的叶子,只能顺着波澜的方向移动,以防止自己被无情地撕裂。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都是在往后退的——各种味道的Alpha信息素在空气里弥漫开,混杂在一起变得浓重。即便温演闻不到,也因为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感,而感到窒息——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推向相反的方向,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堪堪停在了一个小拐角处。 鞋子丢了一只。 温演眨了眨眼,只好把脚暂时放在瓷砖地面上。冰冷的感触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棉袜传达到他的脚底,激得他立刻变得清醒了许多。 不少Alpha因为高考将近,害怕易感期正好对上高考,不得不提前打抑制剂延缓易感期。 最最谨慎的人,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在打抑制剂了。只要没有Omega忽然发情,抑制剂的效果是能够持续到高考结束的。 然而,今天不知是哪个Omega忽然爆发情/潮——或许他和那些Alpha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早些打针,避免风险。 但还是没料到意外的发生。 也许是某个医生或是某个同学的信息素,和这位不幸发/情的Omega高度契合,以至于两边都因为那该死的、源于本能的悸动而导致信息素潮爆发,连锁效应下,迅速波及了周围所有非Beta人士。 拥挤的走廊里的所有人乱成了一锅粥。 Omega和Alpha都想冲出去,到气流不密闭的地方去喘口气,防止被强制发/情,可跑着跑着竟然合流了,让本就混乱不堪的情况,变得雪上加霜。 “呼……呼……” 温演正朦朦胧胧地思考着情况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糟糕的境地,猛然发觉身后的通道深处,有谁正压抑着蓬勃的热潮,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而且,声音还很耳熟。 温演脊背一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思虑再三后,还是犹豫地迈开步伐,缓缓靠近声源。 “哒、哒、哒。” 少了一只鞋,温演的步伐并不稳。一深一浅,连带着脚步声都透露出无法抑制的滑稽。 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下一秒,那人原本就被压抑得过分的喘息声,变得愈发轻微不可闻。 “咚咚——、咚咚——。” 愈发远离喧嚣的人群,步入安静窄小的通道尽头,温演逐渐能够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走廊尽头是玻璃窗,刺目的金色阳光穿过玻璃,落入阴暗的、泛着微蓝的室内,热浪若有似无地拂在温演的脸上。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拐角口。 影子被日光拖曳着,扑向浓得仿佛化不开的黑暗角落里。 “别过来!” 黑暗的拐角尽头,传来一声惊慌失措又兴致难耐的急促呼喊。 温演如潭水般的黑眸,静静注视着背靠着墙、满脸通红、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凌存,觉得肺部和心脏同时灼烧起来,泛着生生的疼痛。 失眠让他头痛欲裂,几乎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最纤弱柔和的阳光都让他觉得刺眼,耳畔回荡着聒噪延绵、仿佛永无止境的蝉鸣。 “吱——吱——” 他讨厌夏天。 黏腻、恶心,热烘烘的,氤氲着怎么暴晒都无法除去的湿气。像某些湿漉漉的、两栖动物的皮,让人光是看见就汗毛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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