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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他大烟抽得太急,现在呼气声大得像风箱漏风,完整说完一句话都困难。他嘴唇微张,好似一条在岸上缺氧的鱼,就快窒息,“好,好哇……放悲声唱到老。可惜我如今才认识你,若是早两年,必定去凤凰台捧你的场。”

  季沉漪原本想说自己连台都没登过,别说场子了,估计连去边角作配都得排上好几天,但他犹豫一会儿,答道,“凤凰台翻年的封箱大戏,我给你留票。”

  眼下正值十二月初,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足够处理很多事情。

  “多谢,不必了。”谢如卿微笑着,转动眼珠,摇头道,“我等不到那时候。”

  季沉漪努力从中寻找新借口,“是了,去西边的火车年下本就不多,不如明年春暖,开箱的时候再请你来。”

  “我不回来了。”谢如卿说,“沪城虽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季老板,你让我听了一句这么好的戏,我还你一句人情吧。”他半支着手肘,撑起身体,朝季沉漪那边侧了侧,“在这座城里,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虚的,欺骗、背叛,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会朝自己撒谎,只为能过得舒服一点。不过如果你足够幸运,或者足够不幸,你会碰到让你变得真实的人,拿你当一个真正的人看的人。只有这种真实,才是会让你感觉到你活着。这一生,就活在这些真实的碎片里。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比其余所有看似华美的谎言更值得。”

  他说,“你一定要记得,不要错过这些瞬间。一切的贫穷,坎坷,受过的欺凌和苦难,只有在这样的瞬间里,才会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意义。否则,这座城太大了,太容易迷失进去。走错了路,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季沉漪只是听着,心底却陡然升起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感。他刹那间回想起的不是年幼时在霜雪夜里一遍又一遍背“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不是辗转各处每日清晨鸡鸣三声前望见的半轮天光,而是芦月桥边,水流潺潺,阒夜当空,苇草如梦,他和盛明烨一前一后,走在晚风中。

  “原本我应该把这东西给你,好让你回去有个交代的。”谢如卿低头苦笑一声,一只手慢慢摩挲胸口,掏出一块碧色如滴的吊坠。他的房间那么乱,人那么潦倒无谓,可他在拿这块吊坠时却郑重异常,珍惜万分地看了那观音像一眼,便立刻又小心翼翼地塞回自己胸前,同最紧要的心口皮肤紧紧贴在一起,仿佛生怕人世间的一点尘埃玷污了观音大士慈悲眉目,“而如果你遇到了这些真实,你会明白的——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无论如何。所以季老板,我这次不得不当个恶人,就算是我死,我也要把它带进土里。之前我要么靠之前的一点薄面恳求朋友帮忙,要么靠金银打点保全,现在如你所见,我身无分文,众叛亲离,就这么一具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身子。要是你非要动手,我就只有跟你拼命了。”

  他说到最后音调也没变,像是舍出一条命于他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季沉漪脑海中回想起适才在这四壁徒然的房间内探寻,发觉他的确是只剩下一条赤坦坦性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收拾思绪,问道:“那位陈公子,就是陈义,他——”

  他还在为数不多的词语里寻找一个贴切字眼好做出形容,谢如卿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反倒眉间一松,温和道,“你想得没错。”

  “他不是我的朋友——不只是朋友。”他说,“他是我爱人。”

  他没有用那些流于世俗口中的轻浮称谓,只说“爱人”,最平平无奇又甜蜜动人指代。可一旦念及这指代背后的人已经盖棺入土,甜蜜瞬间又成为难以言喻酸楚。

  季沉漪心里那些疑窦迷惑顿时烟消云散,看似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有了说得通的解释。

  “我和阿义认识三年多了。”谢如卿娓娓道,“三年前,也是冬天,我唱完《桃花扇》下来,年尾戏多,连轴转好几天,头晕目眩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踩空阶梯,刚好撞在他身上。”

  他的神色完全变了。病气、灰败、蜡黄从他的脸颊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娇晕的飞红,竟有一丝酣意的羞涩。季沉漪懂得,谢如卿已经彻底活在回忆里去了。他将自己封闭起来,随陈义一同往那地底更深更黑的穴衾。

  香君哭完主,秦淮两岸,婵娟分影。他堪堪站住,从身边伸过来扶住的手臂往上望,望进另外一双眼,如堕风月十里难自知。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我们原本说好,他从家里的工厂里辞了事,带我去南边。我们这些年各自攒了些积蓄,不说大富大贵,粗茶淡饭的平凡日子是过得起的。”谢如卿垂下眼睫道,“我没见过草原——听人说,西边的草原一望无垠,春夏的时候,微风吹拂,草浪像绿色的波涛,接天连日。他想带我去看看,以后就在草原上买一座小房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生辰在元月元日——听起来挺吉利的,是不是?他特意去灵隐寺替我供了观音,说主持大师是出了名的灵验,连盛大帅都奉他为活佛在世。他每年只出十尊观音像在坛前供奉,阿义想了好多法子,才为我求到一尊。”

  他的手指动了动,将胸口按得更紧,指节泛出一阵青白色。季沉漪毫不怀疑要是可以,他会剖开胸口,把吊坠镶进自己的心脏里。

  “原本说好,原本说得好好的。”谢如卿脸上还挂着一点摇摇欲坠的、从往事中窃取来的温存,浸到冰冷的现实里,转眼就只剩下坚硬的苦涩,“我们打算等到年底,供奉期满,就离开这座城市。他跟他家里断绝关系,可陈老爷传信说自己突发恶疾,命不久矣,只想看他最后一眼,他怎么可能不去?”

  季沉漪心里突得一条,几乎叫出来,“难道是——!”

  “陈家世代为官,家风严谨,怎么容得下一个跟下九流的戏子私奔的子孙?”谢如卿深深埋着头,好像从烟雾里汲取一丝勇气,“他和关押他的长工们起了冲突,我听他的朋友说的,不小心从院墙上跌下来,摔破头,当场就断气了。”

  他露在被褥外的一截手脚抖得吓人,“陈家自然不愿声张,连头七都是草草办的。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在家里收拾行李,车票,船票,冬天的衣服,他喜欢的一只酒杯,什么都收拾好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喃喃的,紧紧闭着双眼。房内太暗了,季沉漪看不清他是不是在流泪。

  注∶

  ①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出自清朝孔尚任《桃花扇》

  ② 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出自喜晓峰《剑阁闻铃》


第二十章

  “唉哟,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倔呢?”

  北爷是山城人,长一张面白无须人畜无害的脸,语调总是隔着两三个词就夹杂一句山城腔,显得很年轻,不撑岁数。但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他在洪记两把砍刀一路开出尸山血海的故事,不论是从年龄还是资历,他摆摆老人的架子,是没有人敢置喙的。

  洪八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口,心一横,又磕了一个响头,“北爷,您大人有大量……”

  “免了免了。”北爷手一挥,朝太师椅上一坐,“你也不是刚拜进门的青头小伙,该懂什么是规矩。这事儿是我能说了算的吗?”

  他整整衣领,掸掸裤腿上的灰,“洪八小子,我是看你一直都有分寸,又会做人,才派这个活儿给你。你可别故意为难我,断送了昔日的情分。”

  洪八是洪记一个小堂口香主捡回去的孤儿,一共九个孩子,他排老八。那时洪上将掌着华南半壁江山,盛大帅还在西北大戈壁顶着寒风和另外两大军阀打来打去,成天不是吃沙子就是淋冰雹。洪记在沪城借着洪将军的名头混得风生水起,最风光的时候,只要挂出万里一点红的牌子,连差佬和警车经过都要客客气气地下来问好,年头年末上供的金条从街口摆到街尾,比保治局门口的彩灯更晃人眼。洪八很是怀恋曾经的威武日子,当洪记的小弟即使上不了大台席,在桌子下面都能分到一杯羹,不知有多滋润。后来日月骤变,青帮上位,不少人赏识他一颗孤胆、两肋义气,要招揽他入麾下,洪八全都拒绝了。“烧过洪记的黄纸、拜过万世堂的佛像,要是敢背叛兄弟们,佛祖爷爷都要罚我出门被车撞,横死街头无人收尸。”

  北爷惦他这份忠心耿耿,在帮会不景气的日子里也时不时点拨几分,周济他生活。

  洪八不吭声了,他长得五大三粗,此时愁眉苦脸的,看上去像一只皮肉聋耷下来、皱缩在一起的黑熊。

  北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抬高音量,“姓季的小子,你肯不肯开口了?”

  季沉漪咬着牙,吞下一口血水,“真的……真的没找着人。”

  北爷弯下腰,凑上去,一只手勾起他下颌,仔仔细细地用目光逡巡过他脸上新鲜出现的伤口和淤青,惋惜地“啧啧”两下,“多好一张脸蛋,可惜,真可惜。再这么打下去,恐怕你就得毁容咯。”

  他复又直起身体,太师椅是底下人月前新进上来的,上好的陈金红木,他一挪一动,椅子敦厚地驻守原地,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但季沉漪不是椅子。就算是,他估计也是最脆弱的那种劈花了芯的木头,没用上几天就会被丢到火堆旁边当柴烧。因此当那些拳脚再次雨点一般落到他身上时,他还是没忍住,走漏一声闷痛的呼声。

  “你这是何苦呢。”北爷长长地深吸口气,“干任何事情都得讲道义,季小子,可不是我针对你,而是规矩,规矩不能坏。解决你这么个小人物,不是多困难的事儿。可是规矩一旦坏了,就得带累许许多多的人。”

  “不……不关别人的事。洪大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季沉漪艰难地侧过脸,他刚刚挨了在脸颊上的一拳,要不是躲得快,他的鼻子今天就算是交代在这儿了。右边那个马仔可能有洪八和他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重,并且一点儿也不手下留情,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枉费他之前几次来这儿都还给这家伙打过招呼,这世道可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他趁着大个子喘口气的功夫抓紧时间享受了几秒远离疼痛的松懈,“都是……都是我的错,我太大意,到地方的时候人去楼空,没踪迹了。”

  洪八哀叫一声,不知道是为他现在的惨样还是他漏洞百出的谎话。

  “你可真是……冥顽不灵。”北爷连连摇头,“你当我是聋子、瞎子、三岁小孩子?就算我是,陈老爷家财万贯,必然会有自己的消息。你现在闹这么一出,就是在砸我北爷的招牌、当着大家打我的脸,一口吐沫一个钉,洪记几十年的名声,岂可毁在你一个外道小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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