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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见他还能伶牙俐齿胡说八道,盛明烨反倒松了口气,“好,季大侠,那就委屈你忍一忍,忍到明早医生来打针。”

  季沉漪被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起来,眼珠滴溜溜不安分乱晃,打量宽敞阔气病房。天花板塑得高高的,上刻圣母浮雕,据院长修女妈妈说其图像慈悲神情平和面庞有利于各位病人静心将养;四周不规则环绕日月星辰,仿佛一整个宇宙都缩得细小,全都坍缩于这张单人病床。

  “这是哪里?”

  他终于想起来问一问身处地点。

  “圣诺玛医院。”盛明烨答道,“放心,我找人去凤凰台那边打过招呼,都让你安心养病,别的事情不用劳神。”

  “……噢。”季沉漪眼神漂浮,“这么说,我是在使馆区?”

  圣诺玛医院由法国修女玛丽妈妈十五年前建造,尽管低调,名气仍旧不胫而走,专为使馆与租界的洋人高官服务,持特批红章文件,挂显眼蓝底联合旗帜,安保严密,红蓝保护如同神圣结界,白道差佬黑道龙头都不敢在此造次。

  玛丽妈妈年过七十,长得也像院内圣女像一般慈眉善目,每月总会同教堂一起发放慈善救济,免费收治流浪街头苦命人或是绝症无救半死鬼,妥善安放于医院右侧耶稣圣堂,能站着出去的奉送两包干粮当幸运再生礼品,只能横躺出去的也方便,直接抬入不远处教堂公墓,依旧奉送两圈常绿松枝花环当做去往天界福地再生礼品。

  季沉漪小时候来过几次,同街坊小孩一起,抢周末免费圣餐,白面包烤到香香脆脆,好宝贵,打破头撕破衣服都舍不得放手,带回家可当难得美味饱餐三天,安抚发痛发酸脾胃。

  他哪里想得到时移世易,人生无常,他有朝一日也跨过那高贵门槛,躺进日月星辰环保温软床垫,尽享圣母专注眼神,闻淡淡蔷薇熏香连同消毒水味闻到想吐。

  盛明烨点头,以为他有未尽事宜需要弥补,“还需要通知谁吗?不过使馆区规则森严,除了至亲,少有人能来探病。”

  “不用。”季沉漪摇摇头,岔开话题道,“我记得之前醒过来时看到一个女孩子……”

  “那时阿斐。”盛明烨说,“是替我跑商走货的,刚从南洋回来。圣诺玛虽然门禁严密,但医院难免人多眼杂,有她在这儿照应着,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人传信帮忙。”

  “我能有什么意外?”季沉漪笑起来,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硬生生扯出一张搞怪嘴脸,“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三流小人物,哪会还有人注意到。”

  他随谭家姊妹饱览风靡沪上各大肥皂剧集、地摊言情文学绘本、好莱坞黑白大片与拍案传奇连环画小人书,作者们深谙人物价值写法,对笔墨字符斤斤计较,绝不浪费篇幅描绘于情节无益配角,能遭到坏人陷害、有阴谋算计发生、连续三章大书特书明线暗线,往往是主要角色才有的待遇。季沉漪自认人微言轻,要说角色,他恐怕是连姓名都捞不着就退场的过路甲乙丙丁。盛明烨的小心翼翼,对他而言实在是过于小题大做。

  盛明烨看他鼻青脸肿,缩在病床的一个角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些涌到嘴边的诸如“现在世道不同”“做人做事谨慎为上”“沪城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一类说教的话又全都涌了回去。

  他一生走在薄冰上,早忘记双脚踏在坚实大地的滋味。

  他踌躇很久,才把说出口的话换成了“……你不是微不足道的。”

  “……噢。”

  季沉漪眼珠定住,舌头打结,也踌躇很久,才傻乎乎地回答一个意义不明单音节感叹词,向来文思敏捷才情横溢大脑竟找不到别的话语。

  盛明烨尴尬地浅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心态,“你饿不饿?”

  “不饿。”

  “想喝水吗?”

  “不想。”

  “我叫护士来给你换纱布?”

  “不用。”

  季沉漪似乎对他罕见的狼狈惊奇不已,打定主意不配合。盛中尉少有被如此刁难时刻,正习惯性地做出严肃面色,便望见病床上的人双眼亮晶晶,一脸看好戏的生动表情,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分钟,忍不住同时笑出声。

  季沉漪笑起来双眼往下弯,盛明烨笑起来嘴角往上弯,阿斐端着水盆在门口听到里面热烘烘的笑声,想了想,又端着水盆踮起脚悄悄走了。

  等笑声停下来时,盛明烨明显自然不少,“怎么样,季大侠,这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滋味如何?”

  “还不错。”季沉漪实话实说道,“虽然很痛。”

  盛明烨叹气,“这还能叫‘不错’?”

  “不是你叫我想去做就去做吗?”季沉漪瞪大一双眼控诉,“难道你是骗我的?”

  “当然不是。……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对啊。”季沉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双笑眼狡黠活泼,在单调病房中流露与众不同生机,“所以还得多谢盛长官,路见不平也有你一份。”

  盛明烨沉默片刻,还是同他说起行侠仗义后期故事,“那位谢老板,我在西边的几位朋友说会帮忙照应着。”

  季沉漪原本想调侃几句,但听他语气变低沉,也不由自主调整姿势,正襟危坐,迎接不祥预感续集。

  “不过他状态不太好。”果然,盛明烨接下来的话宣告凶险形势,“大概路途太过奔波,他又早被药物掏空身体,刚下火车便吐血,晕倒在车站外。医生看过了,说能熬过过年已经是奇迹。”

  尽管知道谢如卿已近油尽灯枯,但谁都没料到会这么快。季沉漪一愣,笑容淡下来,“是吗……我还以为他至少能等到明年夏天。”

  他还记得谢如卿说自己要代替爱人去看一看夏天的草原。绿浪翻涌,无边无际,人被沁碧如洗的旷野环抱,日光之下,美不胜收。

  盛明烨看他面色郁郁,安慰道,“多亏有你,他才顺利离开沪城。如今在草原上疗养生息,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季沉漪艰难点点头,“陈老爷呢?还有没有为难他?”

  “不仅没有,甚至还想与他握手言和,收他当义子。”盛明烨回忆起老爷子听闻自己打算帮扶谢如卿一把后立马一改往常傲慢态度、翻脸如同翻书,不由得流露一丝轻蔑,“不过我猜谢老板现在只想独自静养,不再过问这些琐事,就没有让陈家的人再去打扰他。”

  “可是草原的冬天好冷。”季沉漪吸吸鼻子,“一片荒凉,他一个人,肯定很寂寞。”

  “谁说他是一个人?”盛明烨微微笑着,目光温和,“他带着陈公子的信物,就是同陈公子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不论在哪里,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你知道他和陈公子……”

  “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不难猜。”

  “喔。”季沉漪蔫头蔫脑,“难怪都对这个活儿讳莫如深……只有我头脑简单,才看不出来。”

  盛明烨没有忍住,在他皱巴巴脸上轻轻一弹,“还好碰上你,否则他怕是还没出城就死在那间旅社里。季大侠哪是头脑简单,是锄强扶弱,胜过那些假仁假义百倍。”

  季沉漪听出他的揶揄并不带嘲讽,颇为得意又羞涩地嘿嘿一笑,“他还跟我说过,真实才是最可贵的。我虽然不太懂……”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想,那块玉佩可能是他剩下的,唯一真实的东西了。”

  他们唱戏的,什么王侯将相,英雄美人,都是假的。唯有能捧在手里的一颗真心是真的。可是假的东西,方才能够假得长远,假得安全,假得万古长青。真的一旦跌落在地,也就碎了,不再有了。

  盛明烨望着他,“你很勇敢。”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很难得。尤其是在这里。”

  季沉漪埋下头,“其实还是多亏你帮忙……我知道的。”他脸红红,附送由衷诚恳感谢,“他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勇敢二字说得轻松好听,但空有一腔孤勇,在沪城哪抵得过权势压下来千斤重。

  盛明烨自嘲笑笑,“我不过是做些举手之劳的事,跟真正的大佬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

  “不是吧,你还不够大佬?”季沉漪语调夸张,半开玩笑道,“就连你的名字说出去都能吓跑半条街的巡警。”

  盛明烨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很早以前,问我在沪城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

  “记得。”季沉漪依稀回忆起那是上次同他去小公馆时未尽的谈话。

  “其实根本不是好事。”盛明烨道,“不过是我自己安慰自己。”

  “仔细讲来,同阿斐有关。唯一好的结果就是她至少能逃开那一切。”

  “那是民国十一年左右,沪城大学刚刚成立,我从京城处理山海关弹库失窃事件回来不久。”


第二十二章

  一九二二年秋,山海关枫红似血,关如其名,山呼海啸,登上重楼,满目萧瑟,千里万里的江河都随之拂面而来。

  二十出头的盛明烨正处在他动荡不安的生命中最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好时光。他入盛大帅部下三年多,从未如此顺风顺水过,这次弹库失窃平乱是他首次独当一面,代替沪城方前去会谈。明为失窃,暗中还牵扯到与北平方面的军火交易,势力联合,对一个刚进少尉的新人而言,这样的任务不可谓不器重。盛明烨兢兢业业,只花费六天就与京方达成一致,弃洪保盛,收获一箩筐或真或假赞美奉承话语和一车厢土产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坐车时腰板都挺得更直。

  现在想想,他那时真是年轻且天真得可笑又愚蠢,被好运和突如其来的富贵高升冲昏头脑,满心满眼全都是些不切实际荒唐想法。他在城外建免费赈灾粥铺,降低药店煤店价格,补贴工人薪水,资助学塾贫困女生,甚至在计划大刀阔斧改革保治与巡查制度,试图将一丝久违的清明带回人间。他的报告和演讲屡次获得好评,一年内上了三次沪城电台个人采访,文风再犀利的记者都对他大发美言。盛派的年轻军官里,他是口碑最好那位,不论提出的方案有多荒谬,盛大帅都是一脸赞叹,支持他任何痴人说梦远大理想。

  他还记得由于洪上将和盛连山的竞争正到白热化最要紧关头,哪一方稍出纰漏面临的都将会是满盘皆输惨败局面。他的笼络民心举动虽然在高层眼里是个笑谈,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几家报纸都登他上头条,配有盛连山与他亲切握手大开幅画片。洪上将虽然有心挽回势态,但洪记在沪城作威作福已久,积怨太多,早已失尽先机。

  他带着杨海步下火车,正打算去政务大楼朝盛连山汇报风光无限上京之旅,就听见前方激烈喊声传来,那声音很大,很高亢,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他和杨海对视一眼,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从车站到贝飞路原本并不很远,然而愤怒的人民挤满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一抬头,望见的全都是一张张相同的燃烧着怒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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