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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立中宵

时间:2024-02-28 21:00:04  状态:完结  作者:蕉三根

  承倬甫突然推了他一把:“你回自己床上去睡。”

  关洬:“六哥?”

  但是承倬甫翻过身去,把被子一掀,盖过了自己的头。关洬没有走,他已经忘记了白天在为什么事情而生气,像只小猫崽似的,蜷缩在承倬甫背后,就这么睡着了。承倬甫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自己却再也没有睡着。后来呢?他很想也去问问詹姆士,也许洋先生会告诉他为什么父亲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承倬甫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一句外语,什么英文,法文,德文……从来没有。他阿玛仇恨一切洋人,但他允许承倬甫来学英文。后来他翻了个身,面朝天仰躺,没有吵醒关洬。外面的天渐次亮起来,承倬甫就这样睁着眼睛盯着慢慢清晰起来的床顶和木梁,心里想象着父亲和詹姆士用英文说话。他们发出的声音古怪而又圆润,像一颗颗珠子从嘴里蹦出来,逐渐铺满了整个房间。

  *

  黑牢里有一条长长的过道,每次有人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就会形成拖拖沓沓的回音。时间长了,关洬已经能够分辨每个人的脚步声。一声轻一声重的是那个叫杨阿林的跛脚,他心肠最歹;几乎没有声音的是小柳子,最年轻,也最好说话。那个又重又慢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侧卧在勉强可以称为“床”的草席上,身体蜷缩,忍耐着噬人的胃疼。在典狱长敲门之前,他已经知道来的是谁。关洬爬起来,极力作出如常的样子,挺直了背。

  典狱长站在门口,扫了一圈,看到他又没动过的饭菜,冷笑了一声,已没了劝服的耐心。他手里又提着一个包裹,还是方方正正的,这回比上次的饭盒大,看起来也更重一些,放到桌上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一响。关洬抬起头,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典狱长。

  “承六爷又来了,”典狱长了然地笑笑,“还是不见?”

  关洬垂下眼:“不见。”

  “关先生,关教授,”典狱长拖长了声音,有些讽刺地叫他,“你这又是何苦呢?承六爷是什么人物?你们这份交情,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关洬厌烦地别开了脸,不愿意听。典狱长愣了一下,自讨没趣似的苦笑一声:“行,算我多事。”

  关洬指了指桌上:“这是什么?”

  “书。”典狱长说得简单,“我跟他说,书你不会不要的。承六爷说,你没写完的书稿他也替你整理来了,一并的参考典籍,他都去问过了你学生,能想到的、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若是还缺什么,你再开口。”

  关洬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起来。典狱长说得对,书他从来不会不要。身陷囹圄,他唯一有的就是书了。但他因言获罪,当局许他狱中读书已是宽限,要继续写文章那是万万不能。那份书稿他的学生们已尝试多次,没有一次能越过审查送到他手上。

  他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布包被掀开,昏暗的灯照亮了最上面的一本手稿,封皮已经有些卷边,但上面的字迹依旧端正秀丽,写着“中西哲学通史”几个字。下面是两个并列的名字,关洬,陆归昀合著。

  关洬闭上眼,仿佛那字的笔锋都是利刃,一刀一刀割碎他的心。

  典狱长还在说话:“你得谢谢承六爷。”

  关洬:“我是要谢谢他。”

  他话中的讽刺太过明显,没有任何被误解的余地。典狱长冷笑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不识好歹”什么的,重新把门锁上,走了。

  关洬深吸了一口气,把《中西哲学通史》的手稿拿起来,小心的抹平了卷边的封皮,然后反扣在了桌上。他的胃抽痛得更加厉害,但他尽力忽视,一本一本地检视承倬甫送来的书,全是外语的。关洬实在没有忍住笑意。杨阿林和小柳子大字不识,让他们递话去找中文的书都常常出错,更不要说这些外语书,但这正是他最需要的。翻到下面,还有承倬甫的字条,夹在一本装帧极新的书下面:“听闻德国有奇人名曰Heidegger,其言近年盛于欧罗巴学界,辗转寻得一本,猜你会感兴趣。若德文有困难,可花些时间自学。”然后便是一本德英辞典。

  关洬发出了笑声。这间囚室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一时令那笑声尴尬得无处落脚,只能在囚室中左右盘旋。

  然而包裹竟还未见底,关洬把厚得能当枕头的德英辞典拿起来,发现底下还有一张字条,还是承倬甫的笔迹:“若实在学不会,切莫为难。狱中清苦,读书自娱,万望保重。”

  关洬把字条掀开,看到了包裹下面最后一本书,硬皮封面上露出几个烫金的字母,Uncle Tom's Cabin.


第4章

  关敏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信提前三四天就送回家,说会坐船到天津,再从天津回来。关夫人日日都遣老仆去等着,还是扑了个空。关敏和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竟没有惊动家里一个人。承倬甫用功得厉害,进步飞快,半年便赶上进度,当时已经在和关洬一起读莎士比亚。读得正昏昏欲睡,突然感到身边的关洬像被上了弦似的弹了起来,然后才看清了从外面踏步进来的男人。

  “阿玛!”关洬一路飞奔,关敏和已蹲了下来,张开手臂迎他,然后被儿子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关洬的手臂紧紧揽住父亲的脖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通委屈,当即放声大哭起来。关敏和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哭笑不得地揉他的脸:“洬儿?哭什么这孩子……”

  承倬甫站起来,跟在詹姆士身后走了出来,但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关洬还搂着父亲的脖子,哭得越来越大声,让关敏和几乎没办法和詹姆士说上一句话。关家的下人们这才都走动起来,有人喊着去告诉太太,还有人则说快去城门口把荣叔叫回来,老爷已经回来了不必等啦!一时之间闹闹哄哄的,谁说话也听不清,唯有关洬响亮的嚎哭震破天际,而且死活不肯下来,就跟黏在了关敏和身上似的。关敏和只能一只手托着儿子的屁股,一边把另一只手伸过去给詹姆士。詹姆士用力地握住他的小臂,贴近他,几乎像是一个拥抱。

  “辛苦了……”他用英文说,“欢迎回家。”

  关敏和笑着放开他,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承倬甫:“这位是……?”

  关洬从父亲的臂弯里转过半个身子,一边抽一边回答他:“这是倬甫哥哥。”

  詹姆士指了指承家的方向,换成了流利的中文:“承大人家里的公子。”

  关敏和“哦”了一声,承倬甫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意外,但他掩饰得很好。承倬甫这才想起来礼数:“给关大人请安,大人为大清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了。”

  “不必多礼。”关敏和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扶他,眼神仍旧是打量的,这孩子超乎年龄的言谈让他有些惊异,他似乎想问什么,但被霞珠惊呼的声音打断了。承倬甫和关敏和一起回过头去,在看见霞珠摇摇摆摆地追出来之前,先看见了关夫人。她应该是在午后小憩,发髻挽了一半放了一半,身上只有一件月白素褂,几乎可算是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然后在看到丈夫的那一刹那又停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就那么站在原地,然后眼睛一眨,眼泪便像两行断线的珠子,直往下坠。关敏和终于放下了儿子。

  关洬的眼泪已经停住了,但还是惯性地发出一抽一抽的干嚎,看着父母的方向。然后詹姆士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行了……来吧。”他用英文说,语气像在召唤一只小狗,“让你的父母好好团聚一下。”

  很多年以后关洬依然记得父亲回来的那一天,记得那种强烈的狂喜与强烈的委屈交织在一起的眩晕。那天的课提前结束了,詹姆士不愿意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团圆。父亲的行李在当天晚上才被人运回了家,里面有整整两大箱子带给家人的东西,只是其中珐琅胭脂盒,金丝手包,玳瑁折扇等等器物都叫关夫人哭笑不得,这些东西中国都有。倒是各色糖果、巧克力,还有狄更斯的小说,都是给关洬的好东西。只是海上飘摇数月,天气又热,糖早已化了又重新凝固,只余一股发苦的甜。关洬挑来挑去,找出两个精巧至极的西方人偶,想分给承倬甫。霞珠这才有机会说了一句,承六哥儿已经回去了。

  他本想留着明天再把人偶给承倬甫,但是第二天承倬甫也没有来。关洬又等了一天,他还是没有来。到第三天,关敏和牵着儿子,到了承家。

  承廷贞在自己的书房见了关敏和,关洬站在父亲脚边,捱过了好长一段客套话,也没见到承倬甫过来。关敏和是来谢谢承廷贞的“照拂”,承廷贞也很客气,说这半年来,犬子给尊夫人添了不少麻烦……到后来承廷贞看出了关洬的坐立难安,总算解释了一句,六哥儿病了,这两天不去上课。最后关洬只能把那两个人偶留下,又跟着关敏和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关洬始终低头不语,无精打采。走了一段路,闷声闷气地叫了一声“阿玛”,然后说,他觉得六哥不会再来跟他一起上课了。

  关敏和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儿子:“为什么?”

  关洬不说,只是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盛夏的大太阳把他光溜溜的脑门照得油亮,沁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关敏和故意放慢了脚步,和他一起慢慢地走。过了会儿,关洬果然又开了口,不过是一副埋怨的语气:“因为你跟承伯伯关系不好。”

  关敏和笑了:“谁跟你说我和你承伯伯关系不好?”

  詹姆士说的。

  关洬低头:“没谁。”

  关敏和:“那这个‘没谁’跟你承伯伯关系怎么样?”

  关洬不说话,还是一边走,一边踢脚底下的小石头。

  然后关敏和就这样自顾自地开了口:“戊戌年的时候,皇上变法,詹姆士站在了皇上那头。但六王爷一力反对,你承伯伯呢……一头要对得起六王爷,另一头,也是不信洋人会真的为了大清好。他们两个是有些口角之争。”

  关敏和停了停,手覆到儿子的脑后,摸到一颈子的热汗。关洬顺势抬起头看他,仍是个天真稚子的模样,那眼神让关敏和微微有些动摇,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张开嘴,问的话却一点都不孩子气:“那承伯伯是因为六王爷的脸面才反对,还是他本来也反对?”

  关敏和:“哎哟……那你可得自己去问承伯伯了。”

  关洬立刻摇摇头。其实承廷贞对他很和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点怕。也许这怕是从承倬甫身上来的,他感觉得出来承倬甫对父亲的疏远和敬畏。

  “我懂啦。”他小大人似的叹气,“你和詹姆士一样,站在皇上那一头,承伯伯和六王爷站一头。所以你们关系不好!”

  完了,小关洬心里愁肠百结。那六哥是真的不能再来了。他几乎有些埋怨起父亲的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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