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湛差点没理清这关系,晕乎乎地被他塞进了车里,缓缓地感叹了一句:“你们豪门的八卦确实不同寻常。” 回去得好好跟谢语冰分享分享。 秦信从餐桌上离开后没去书房,回了自己还住在老宅时的房间,倚在露台的围栏上,看着楼下花园点点昏黄的灯火,没站多久,空中居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轻得可以忽略不计,有风时才被吹进敞开的屋里,逐渐盖下长久闲置而难免的沉闷,也慢慢盖下他从刚才起就烈火烹油般的心境。 身后的房门响了一声,有人开门进来,又重新把门关上。 秦信没回头,等那人走到他身边。 “下着雨你站这儿干嘛呢,”郎清淮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扑面而来的水汽,“思考人生?” 秦信偏了偏头:“是你啊。” “不然你想是谁,”他见秦信没有挪窝的意思,于是也不嫌有水,背着身往栏杆上一靠,懒懒散散道,“失望吧?该来的没来,我这个不该来的来了。” 他拉长声音哎了一声:“没办法,谁让人家不来。” “有烟吗?”秦信问。 郎清淮摊了摊手:“没带,你不是不抽烟么?” “偶尔,心烦的时候。”秦信说,“你不去看看你妈妈?” “我爸陪着她呢,用不着我。” 秦信嗯了一句:“替我跟婶婶道个歉,今天生日让她不高兴了。” “你也知道她不高兴了?”郎清淮斜了他一眼,“知道我妈烦他,还非要跟我妈对着干。” “清淮,”秦信转过来看他,眸光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沉静,“在陆成渝和‘别人’中,我不会有别的选择。” 郎清淮一愣,随即有些冒火,话中带刺:“行啊,我妈疼你这么多年,到头来就是个‘别人’,还比不上那么个东西,要不要我给你写个匾‘世界第一大情种’?” 秦信沉默了一阵:“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郎清淮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就当是我家欠你的。” 秦信微微蹙起眉:“什么意思?” 他看着郎清淮有些躲闪的眼神,心里一动:“你知道了什么?” 郎清淮不语,转过身面向外面,被扑了满脸的水,又悻悻地转回来,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呼出一口气,说:“你车祸那段时间,陆成渝被我妈关在秦竹庄以前的房间里……一整个月。” “我看见了。”
第54章 待月西厢 秦信从房间出来后去了秦峥的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紧,从门缝里投出冷白的光,模糊的说话声随着他靠近逐渐清晰。 他摸上门把手,声音恰好停止。 从屋里出来的陆成渝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面上寒霜尚且未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秦信毫无波澜地侧身让开他,擦肩而过时,忽然被往后推了一把,门在陆成渝身后掩上,光影变幻,明暗分界线勾勒分明的五官,划过鼻梁,重归昏暗。 一只手握住了秦信的手臂,耳边气流浮动,响起一道极轻极软的声音:“今天晚上我在二楼房间里等你。” 秦信转了转脸,似乎是想避开。 他把握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一点点拽下来,什么也没说,推开门走进了书房。 秦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怎么现在才过来,不是让你吃过了饭立刻来吗?” 这种话不需要秦信回答,他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 沉重的实木椅子没有被拉开过的痕迹,想来刚才出去的陆成渝也没有坐下来聊的闲心。秦信没拉椅子,垂手站在桌前。 秦峥坐在桌后,果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说:“宏盛董事长的小儿子,你明天把人约出来见一见,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商议订婚的事情。” “爸,”秦信平静地说,“我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也不会结婚。” “那谁不是别人?”秦峥冷冷道,“陆成渝?” 秦信沉默片刻,抬起眼:“对。” 这对父子其实长得并不太像,秦峥冷漠,秦信内敛,熟悉秦信的人当然知道他跟他爹不是一路人,但不熟悉他的人只会觉得两人如出一辙地让人不敢接近,不敢违逆。在他们对视的这一刻,冷硬的父权和沉默的反抗无声碰撞。 秦峥从不管教他跟谁上床,即便那个人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子。 在秦信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执着之前,陆成渝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连看一眼都没必要的虫子,只要对秦氏没有影响,他永远不会在意一只虫子的生死喜怒。 唯一令他愠怒的是,秦信居然对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死心塌地,甚至愿意为他违抗自己,不惜放弃继承权,跟家里闹翻。这对秦峥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侮辱和挑衅。 他在风云诡谲的名利场沉浮数十载,靠的当然不只有父辈的累积,还有对人心和人性的精确把握。他不需要充当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只需要一点简单的引导,就足以让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就算藕断丝连,也会在心里埋下一根跨不过击不碎的横梁,永远不敢再露出什么可笑的真心。 “不可能,”秦峥说,“我可以不管你在外面怎么胡闹,但这个婚,必须结。” 他随后放缓了一点语气:“跟宏盛联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能早点独当一面,我也能早点放心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交给你。” 秦信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片刻后慢慢松开。 他忽然说:“我妈是怎么死的?” “当年不是就告诉你了吗,意外坠湖。”秦峥极其自然地回答,就像他十几年来无数次面对他人或真或假的惋惜遗憾时一样,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虚伪的哀痛和怀念。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独子,刹那间似乎在他眼里发现了一丝冰冷的嘲弄,不由得一怔,等想要细看时,那点细微的波动又好像只是被灯光晃了眼而产生的幻觉。 “我知道了。”秦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再说拒绝的话,“您还有其他事吗?” “最近……和陆氏合作的项目暂时不要往下推进了,有关的单子也不要随便接。” 秦信手指一动,不动声色地打探:“为什么?确实有听说陆氏上层最近不稳的消息,但我觉得也不影响现阶段的合作,两家毕竟是姻亲。” “陆氏何止只有上层不稳。”秦峥说。 陆家是怎么起家的,这件事在私底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干净,就算在那一代普遍灰色的情况下,也属于接近黑色的部分。 直到现在,它依然有些放不到明面上的东西。这些东西里的一部分在多年前被秦竹庄从陆怀波手里撬走收为己用,另一部分从前被陆家老爷子压在地下,现在因为有了陆成渝这个变数,归属是谁则不好说。 “陆董事倥偬一生,却只有个糊不上墙的烂泥儿子,”想到不久前陆怀波又闹得风风雨雨的花边新闻,秦峥面露轻蔑,冷道,“陆家早就在走下坡路了,倒台只是时间的问题,无所谓得不得罪。” 秦信点了点头。 秦峥对他的听话很满意,缓道:“你在公司做得很好,我都看在眼里,等你结婚生子根基稳固了,秦氏也会慢慢交到你手上。” “今天天气不好,你也累了,就留在老宅住下,不要回桐瑞了。” 秦信应下,从书房离开了。 他走上二楼,路过某个房间时淡淡地瞥了一眼,屋里一片黑暗,房门紧闭,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秦信收回视线,回到自己房间,管家想来已经知道他要住下,使人又把一尘不染的房间收拾了一遍,被褥干燥蓬松,连接露台的推拉门已经被关上了。 他脱了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流顺着蜿蜒结实的背肌往下流,浸湿了小腿那道从下午就开始隐隐作痛的狰狞伤疤。 车祸之后他一直见不到陆成渝,心中急迫,为了快点好起来,十分配合医院的治疗和复健,因此伤势好得很快,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有小腿上的这道伤太深,每逢阴天下雨,空气潮湿的时候,难免酸痛。 他向来能忍,没跟人说过,就算疼也能行走自如,因此也从来没人发现。 浴室里升起朦胧水汽,他闭眼仰起头,在水流下回忆起郎清淮的话。 “……关的时长是我猜的,你知道我那时候不常回老宅,那段时间只撞见过那一次。” “只是关着?”秦信听见自己问。 “……”郎清淮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言,秦信不用多么仔细辨认,很轻易地就看见了他脸上的怜悯和羞愧,“不是。” “我看见,有几个男人被带进了关他的房间。” 天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秦信猛地转过身,手肘撞在栏杆上,发出一道让人牙酸的碰撞声:“你说什么?” 调查资料上的白纸黑字换了一种方式,再次灌进他脑海里,从看到后一直不敢回忆起的文字化成一根一根细如毫毛的尖刺,刺入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 “你说什么?”他紧紧地咬着牙,短短的一句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郎清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避开了他的眼睛,“我当时爬上了庭院的树,从那里能一直看进屋里,谁也没注意到我。” “当时陆成渝躺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的。那些人往他后颈打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就……” 他说不下去。他在乡下的那几年百无禁忌,上蹿下跳看单身汉调戏寡妇,因此并不是不知道那些行为代表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就像他当时不敢再看下去,激灵滚蛋地从树上爬下来躲进花园一样,他现在也不敢看秦信。 “……继续说。” “我不知道了,”他实言道,“看到他被……扔上床,我就逃走了。” 但是以他最后的那个状态,真的能做出什么有效的反抗吗? 秦信压下喉间涌起的铁锈味,声音低哑干涩:“这些人,这件事,是陆娴做的?” “不是!”郎清淮飞快地否认,怕他不信般急促地解释,“我妈那天在医院……陪你,根本不在老宅,我躲在花园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看见的人是舅……陆怀波。” “我妈是讨厌陆成渝不错,但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的招数作践人!” “撞见那次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也看见过差不多的事情,应该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 “十四五岁的时候他都能逃掉,说不定那次也……” 秦信睁开眼,水流进眼睛里涩涩地疼,他拿过浴巾擦干水,换上浴袍,头发往下滴着水,他只草草擦了几下,走出浴室。 时间晚了,门外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灯光已经灭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几盏足以视物的昏黄的夜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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