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渝手还握着方向盘,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直到缓解那种难言的心悸,才解开安全带,往副驾靠了过去。 他握了握贺云承的手,轻声唤:“贺云承,云承……” 贺云承浓密的眉毛蹙了蹙,缓缓睁开眼睛,神色还有些未醒的迷糊:“嗯?” “到了。”钟渝说,“你要在车上睡觉,还是和我过去?” 贺云承理所当然:“当然是和你一起。” 下了车,钟渝没直奔医院,而是走向早餐店:“先吃点东西吧。” 他这样贺云承反而放了些心,点点头跟他一起在餐桌旁坐下,但早餐上了之后,钟渝根本没吃下多少,贺云承怀疑他是为了自己,才专门来吃早餐。 虽然钟渝似乎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进了医院,警察把他们带到了太平间,掀开白布之前,跟钟渝说因为是车祸走的,可能不是很体面,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钟渝无意识地吞咽了下,这是他紧张时会有的反应,害怕会像梦里一样,见到一张青黑肿胀的脸。随即指间一紧,贺云承扣住了他的手,随着温暖体温传递而来的,是陪伴与力量。 警察掀开白布,或许是为了照顾家属情绪,特意整理过遗容,除了过于苍白,以及唇边沾着些许没完全洗净的干涸血渍,整体来说还算安详。 钟渝脸颊绷紧,除了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时明显,每一次呼吸都又深又长,看起来依然很冷静。 警察觉得有些奇怪,他处理过许多这样的事,大多数家属不说哭得撕心裂肺,至少也会表现出一丝悲伤。但面前的年轻人显然过于冷静,像死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若不是已经核对过亲属身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搞错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清楚内情,也不好评断什么,警察心想,不过程序还是得走。 “你父亲是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给撞了,人当场就不太行了。肇事者酒驾,目前已经拘押,家属那边想和你们见一面,争取你们的谅解……”警察话音微顿,“你们这边的意思呢?” 酒驾还撞死了人,刑事责任是免不了的,争取死者家属谅解的话,或许能少判个一年半载。而争取谅解的方式,无非就是双方协商多赔点钱。 “不用见了。”钟渝面无表情地说,“就按程序来,该怎样就怎样。” 警察欲言又止,但见他面色淡漠,不像是能劝动的,又看向他旁边那个人,那人比他还冷漠,于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行。”警察不再多话,转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包塑封好的东西递给钟渝,“这些是遗物,你们带回去吧,还有就是……”他似乎犹豫了下,还是说:“节哀。” 钟渝轻声道了谢。 警察走后,在等待殡仪车的时间里,钟渝打开密封条,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钱包、手机、钥匙,就这三样。 他向来不显情绪,凡事都喜欢埋在心里,贺云承担心他,“实在不行的话,晚点再看吧。” “我没事。”钟渝轻轻摇头,把手机和钥匙放到一边,将对折的钱包展开,看到夹在里面的那张旧照片时,呼吸微滞。 贺云承听到他发出了一道短促的气声,说不出是轻笑还是轻嗤,“怎么了?” 他凑过去一看,顿时也微微一怔。 照片很老了,已经模糊泛黄,但还是能看清是一家三口,男的和女的各戴了个尖尖的小圆帽,是彩色的带个小球,给人过生日时会戴的那种。中间的小孩鼻尖沾着奶油,新换的门牙还没长好,三个人都在对着镜头笑。 钟渝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就好比咬了口蛋糕,结果发现里面有半截苍蝇。 钟展庭把照片夹钱包里是个什么意思?显示对钟渝母子的思念? 贺云承有被膈应到,要是不清楚他干的那些破事,还以为他对妻儿有多深情呢。 钟渝把钱包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除了照片,还有身份证银行卡,几张面值不大的纸钞,一张写了他母亲郑希芸墓地位置的纸条,以及一张回家的高铁票。 结合警察的话,钟展庭是在火车站附近被撞的,大致能拼凑出经过—— 钟展庭很大可能是在准备回去扫墓的路上,被车撞倒的。 钟渝的心情很复杂,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情忙碌又顺利,遗体火化完后,钟渝考虑了下,还是决定把钟展庭带回老家去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 墓地选在了同一处,但两个人的墓离得很远,也没通知其他亲属,一切从简。 钟渝站在墓碑前,垂眸沉默了许久。 天飘着小雨,贺云承撑着把黑色的伞,微微往他那边倾斜。 “好奇怪。”钟渝声音很轻地开了口。 贺云承:“奇怪什么?” 钟渝面容平静:“我以前很恨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下完葬之后,怨恨的感觉就淡去了,现在对着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当初那种怨怼愤怒的情绪了。” 贺云承轻叹,“人死如灯灭,都过去了。”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活着的人自然要向前看。 钟渝颔首,率先迈开了步子:“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妈。” 贺云承精神为之一振,和他缓步行走在雨里,他们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墓园,才来到钟渝母亲的墓前。 钟渝上次过来,是他刚回国那阵,之前送的花已经干枯腐朽,他换上束新的,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钟展庭死了,我把他带了回来,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他,所以把他葬在离你很远的地方。 还有……我带回来一个人,他对我很好…… 钟渝心里默念完,看向贺云承,抿了抿唇:“跟我妈打个招呼吧。” 这是钟渝式的、拐弯抹角的肯定,贺云承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即便是阴郁的天气也没法遮掩,他扬起唇角:“阿姨,我叫贺云承,是钟渝的……”他话音稍顿,看了眼钟渝,还是用了种更为含蓄的称呼,“……朋友。” “我会照顾好他,请您放心。” 从墓园回去,连轴转了好几天,他们决定先在家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再回京城。 钟渝去洗澡了,贺云承坐在他那张柔软的床上,视线在这间不大的卧室里逡巡。 摆设和几年前没大变化,缺了耳朵的马克杯还在,书架多了些旧书,显得愈发满满当当,钟渝还是那么恋旧。 忽然,他目光一顿。 书架顶上,有个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 贺云承喉结上下一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了下来。 一个铁质的盒子,掂着还挺沉,他好像在哪见到过,应该是用来装月饼这类的礼品盒。 他把盒子放在书桌上,小心地揭开盖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最上面的,是一小叠照片。 他和钟渝的照片。 他们去旅游的照片,他们给Niki过生日的照片,或者是一些琐碎平常的生活照……每一张他都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场景,每一张都是他们共享喜怒哀乐的见证。 分手之后他没找到这些照片,还以为是弄丢了,谁知在钟渝这里! 他展开那几张叠好的画纸,画上的人分明是他,但他却从来不知道是钟渝什么时候画下的,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画。 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他在沙滩上捡来送给钟渝的小贝壳,也有他们出去玩时随手在景区买的小纪念品,甚至是他衣服上掉下来的纽扣……那些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却被钟渝收藏得很好。 仿佛终于窥见了什么真相,他呼吸急促,心跳得越来越快。 门被推开了,他回过身,钟渝擦着头发进门,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贺云承面无表情地扬了扬那叠画纸,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不是说你不会画人吗?” 钟渝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还有这些,这些……”贺云承把那些呈堂证供一一推到他面前,质问他:“还说你没爱过我?为什么要骗我?!” 钟渝眼睫颤动,“我……” 贺云承紧紧地盯视着他,似乎一定要他给一个说法。 半晌之后,钟渝终于轻声启唇:“我怕你不爱我……” 或者说,你不是真的爱我。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的爱是有保质期的,在过期之前自己退场,是我所能想到最体面的方式。 贺云承闭上眼睛,将他拥进怀里,眷恋地厮磨。 “我真的很爱你,唯独后悔没有早点说。”
第70章 回到京城后, 贺云承当天就把自己和猫打包送到了钟渝家,美其名曰担心他孤单,专程来陪他住几天, 但钟渝心里门儿清,他是想和自己同居。 贺云承还装模作样地把行李都放到了次卧,以表明他真的不是奔着那件事来,搞得还挺含蓄的, 钟渝都不想揭穿他。 两人都懒得做饭, 晚饭是叫的外卖, 吃完之后贺云承出门丢垃圾,趁他不在,钟渝抓了把冻干,蹲下来逗正在玩球的猫。 “小余, 过来。” 一见吃的, 那俩圆溜溜的猫眼珠子顿时就亮了,球也不玩儿了,立马迈着小猫步跑到他面前, 矜持地夹着嗓子“喵”了一声。 钟渝拿出一块冻干,在它面前晃了晃:“坐。” 猫马上就坐下了,昂着脑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手。 这么聪明?果然跟狗一样!钟渝把冻干放在它面前, 它低头一口就吞了, 又仰起头期待地看过来。 钟渝又拿出一块,同时伸出手去:“握手。” 小余听话地抬起了戴着白手套的右爪, 搭在他手上。 钟渝握着毛茸茸的猫爪, 轻轻地捏了捏, 肉垫温热有弹性,不由自主地轻声一笑。 贺云承扔完垃圾, 进门时就见钟渝在逗猫,听到开关门的动静他抬头望了眼,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钟渝拍了拍手上的冻干碎屑,站起身来,“我去洗个澡,你要看电视的话,遥控器在电视柜的抽屉里。” “我也洗。”贺云承心念一转,“洗完我们一起看个电影?” 钟渝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洗完澡,从主卧出去的时候,贺云承也正好从客卫出来,对上他那张带着潮湿水汽的脸,钟渝心跳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加快。 贺云承随手把半干的头发往脑后拨,但还是有一两缕垂在额前,给他添了几分散漫不羁,目光流转间透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张脸确实挺祸害的,钟渝不着边际地想,应该没人能拒绝他吧? “想好看什么了吗?”贺云承问。 钟渝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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