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顷贺闭着眼,一直摇着头,嘴里小声地念着:“小荷……小荷……” 在那天之后,季顷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整天下来不言不语,每天就望着窗外的枫树,一看就是一天。 “哥你想出去走走吗,我借了轮椅过来。” “不想。你去上课吧。” “我今天请假陪你一天好吗?”季荷靠在床边,伸出食指,一双眼睛里满是讨好。“就一天。” “不用。” “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给你吃?” “你能安静一点吗?” “我……”季荷再想说什么,季顷贺都不理睬,干脆翻个身,一副要入睡的样子。 季荷梗着一口气,憋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帮他盖好了被子,关上门去上学了。 听着季荷离开的脚步,季顷贺才慢慢眨了眨眼睛,眼角滚出一颗泪掉进枕头里,不见了。 病房外的枫树从枯黄的树干渐渐复苏,长出几缕嫩芽,季顷贺已经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脚上的石膏也拆了,已经到了最后复建的时候,状态好的话,下周就能出院了。 阳光静静地洒下,几只小麻雀欢快地在窗台上蹦来蹦去,季顷贺盯着这群小家伙坐在床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病房里挂的时钟,指针正指向十点钟。 这个点,季荷应该已经上飞机了。 季荷不爱学习,笔试的分数无论是想走普通高考还是艺考都太悬。但他一直对A国A大的艺术系心有所属,之前每天每夜就在季顷贺耳边念A大的教学理念和他有多契合。 但季荷那大少爷脾气,向来对自己的前途不上心,加上他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季家生活,所以一直只是把这个念头当作一个想法,而从未想去真正实现。 季顷贺习惯把季荷说的每件小事挂在心头。出车祸前,他熬了几个大夜帮季荷整理了以往作品集和其他繁琐的项目资料,顺利提交了申请材料,本想作为礼物送给他。 结果没想到当时的无意之举,竟成了送走季荷最好的方式。 季顷贺不愿再想,闭上眼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傅琴正坐在床边捂着嘴流泪。 “妈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季顷贺坐起来,给傅琴递上纸,问道,“送走了?” “嗯,哭了一路,说我们不要他,再也不要认这个家了,永远不回来了,听得妈妈心都碎了。”傅琴攥着纸巾大手捶着胸口。 “国外的环境更适合他,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季顷贺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他握住傅琴颤动的肩膀。 “他会过得更好的。”
第20章 季荷离开以后,时间像上了发条一样过得飞快。 高中毕业,季顷贺不出意料地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他选择了童年时期长时困扰他的语言障碍作为研究方向,本科毕业后直接攻读了博士学位,毕业后顺利入母校任教。 季荷也当真遵守了他离开时说的话,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季顷贺也尝试过学身边的朋友一样去谈一段正常的感情。学院聚餐、联谊、团建,能去的他都去了,但除了一身社交后的疲惫感外,一无所获。 他曾以为只要离季荷够远,他埋在心里的欲望能随着时间消退,但当他把所有情感屏蔽在外时,却发现那颗畸形的种子已经在他头脑里扎下了根,混合在血液里构成了他每一块脊骨。 他越想抽离,只会越痛苦。 在某个深夜,季顷贺打开了心理咨询预约的网页。 突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讯息跳出来,显示来自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那是一条没有文案的彩电。 季顷贺以为是垃圾短信正打算删除拉黑时,手指一滑,不小心点了进去。 等看清图片是什么时,他沉重的呼吸一滞,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几年压抑下的感情不费吹灰之力,顷刻卷土重来。 照片里的青年正站在一副巨型的绘画作品旁边。 双指再放大照片,作品右侧的展签上明晃晃写着“created by Ji He(b. 1992)” 而后这个号码每隔几个月就会传来一份没有留言的讯息。 2016.9.17 照片里青年双手捧着火鸡。鸡肉在暖光的照耀油光发亮的,整只鸡比他的脸还大。青年笑得灿烂,露出小小的虎牙。 2016.12.28 照片里一张青年跌坐在雪地上,雪花凝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两只没戴手套的手冻得通红。 …… 那段时间,季顷贺常常地盯着这些照片就到天明。六点的闹钟一响,洗漱完毕去学校工作。晚上工作结束回到家,又重新打开照片。 日复一日。 他企图通过看几百遍照片去获得一秒钟的身临其境,他想亲手帮他擦掉脸颊上的颜料,和他一起捧很重的火鸡,想牵着他的手走过很积满雪的地方。 他想要的实在太多了。 本以为平静生活就会这样过下去,但一张来自2017年6月的讯息打破了一切。 一张大合照,季荷站在照片的最边上,他的右臂正搭在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生肩上,女生自然地靠在他一起,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看上去亲密又般配。 “滋啦”一声桌前的台灯烧掉了灯丝熄灭了。寂静的漆黑里,季顷贺幽沉的黑色瞳孔里映照着屏幕里荧荧的光。 当晚他就买了第二天最早飞A国的航班。他按照照片找到了背景里最常出现的一家咖啡店,就在A大对面。 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怀着侥幸的心理期盼着,玻璃窗外路过的千万个脚步里能有一双是季荷的。 可能是上天实在受不了他吵闹的祈祷,居然真的让他实现了一次。 随着“叮呤”一声铃铛响,有人推开了门。 是季荷。 “An iced americano please.”(一杯冰美式) 季荷熟练地点完单站在前台和店员开始聊天,两人关系不错一直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注意到店里其他人的动向。 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季顷贺贪婪地用眼睛攀附在季荷的身影上,静静地捕捉他每一个动作。 等季顷贺反应过来的时候,季荷已经付完钱出门了。 他赶紧追了上去,没曾想却看见季荷正把刚点咖啡递给女生,而女生笑吟吟地接过后牵上了他的手。 季顷贺一眼就看出那个女生就是照片里的那位,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Watch out,dude!”(哥们,要看路啊!) 一个黑人大哥撞到他的肩上。 季顷贺简单低头道了个歉,再抬头时,人潮拥挤的街道就再也没有季荷的身影。 后来,季顷贺忘了自己是怎么结账,怎么登上返程的飞机,只记得一回到家他就栽倒在床上,陷在被子里昏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季荷读完书回国,找了一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娶妻生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春节的时候,他带着一家三口回到季家吃年夜饭,他的孩子刚满三岁,一进门就跌跌撞撞地朝季顷贺跑去,还没长牙地小嘴贴着他喊“伯父”,屋子里洋溢着阖家团圆的气息。 突然一阵风吹过,欢声笑语被吹散,所有人都一瞬间消失了。空荡荡的屋里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扭曲的人物正在新年的倒计时。 “5、4、3、2、1!” “哥,新年快乐!” * “顷贺?” “顷贺?” 傅琴搭上了季顷贺的肩,男人像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怎么了妈?” “嗯,妈确实有点事。”傅琴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季顷贺旁边,握住他的手。 “您说。 “你还记得陈叔叔吗?就是和你爸去年一起鼓捣度假村那个项目的。” “嗯,记得。” “他有一个小女儿,今年二十四岁,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教育的,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人也很机灵……” “好的,我会去的。” 傅琴还没讲完,季顷贺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啊?什么?” “我会去的,您难道不是想让我去见见她吗?” “是的。但是……没事,没事。”傅琴有些惊讶,她收起昨晚准备了一晚上的说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季顷贺一眼。 那场梦醒后,季顷贺便删掉了相册里所有关于季荷的照片,同时拉黑了那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他换上了西装,刮掉了青紫的胡茬,顺便路过街角买了一束花。约定好的时间一到,他推开西餐厅的门,女生坐在座位笑着冲他挥手。 是啊,他不可能永远困在那个小房子里。
第21章 咖啡店里,季顷贺盯着眼前杯子里液体,黑色的咖啡液上自由浮动着成团的白沫,像极了核磁共振里的颅内成像。 “你在看什么?” 季顷贺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女人。“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女人皱着眉,轻咬唇瓣说道:“我感觉你不爱我。”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总是这样心不在焉。你到底爱不爱我?” 其实这并不突然,季顷贺每段感情不超过两个星期就会收到这样的评论。 “你是不是不爱我?” “你都眼里没有爱。” “我感觉不到你在爱我? 爱又是什么?实验可以用数据证明,但爱该怎么证明? “……”季顷贺抿了一口咖啡,眨眨眼微笑着说,“我们结婚吧。” “啊?” 每次这样回答,眼前的女人原本的娇嗔眼神会立马变得惊恐,紧皱的眉毛也会松开变成尴尬的“八”字。 “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我证明我爱你吗?我们结婚吧。” “但但但……这……太快了吧,我们才在一起一周啊!” “不快了,我已经快三十了。你父母没有在催你吗?” “有是有,可是……”女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她猛地抬头,一脸震惊道,“不对,季顷贺,你就是为了单纯想结婚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嗯。”季顷贺轻轻地脱下平整的西装外套,他可不想再给跑一趟干洗店,“其实,你也快到年龄了吧?” “你混蛋!” 随着一声尖锐的女声,一杯茶水沿着抛物线的形状“啪”地泼在季顷贺地脸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 深色的液体顺着季顷贺棱角分明的脸庞留下。他抹了一把脸,额前凌乱的发丝还在滴水。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女人抓起她的手提包呜咽着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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