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不能多聊,柏延想。 他可没戳人伤处的习惯。 他筷尖拨弄着一颗绿油油的西兰花,手肘顶了下陆意洲,道:“牛排好吃吗?” “还行。” “给我切一块。” 柏延转移话题的水平就像新手上路,一油门踩到底,然后稳稳地撞到了防护栏上。 陆意洲一脸“你是不是有病”,道:“我们貌似没有熟到,你让我切牛排我就切的程度吧?” “我以为我们算得上朋友。” 柏延无辜地眨眨眼,摆出一副被拒后低落丧气的样子:“看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 “切切切!” 陆意洲划了一大块下来:“我切,我切还不行吗?” “乖哦。” 柏延笑着托腮。 “两位哥哥打扰啦!” 一道清澈明亮的童声响起,扎着马尾的圆脸女孩手里拿着一杯果汁,询问道:“这两个座位有人吗?” 柏延和陆意洲坐的是四人座,她指的是他们对面的空位。 “没人,你坐吧。”柏延道。 看女孩没拿餐盘,他主动搭话道:“你不吃饭吗?” “来之前吃过了。” 女孩脸颊左边有颗酒窝,笑起来时浅浅陷进去一点,衬得她十分可爱活泼。 “我叫张清驰,”她自我介绍道,“弓长张,清水的清,驰骋的驰。” “你好,我是柏延。” 他话没说完,张清驰眼睛一亮,道:“我没猜错的话,哥哥身边这位就是陆意洲吧?” 柏延:“你认识我们?” 张清驰点头道:“认识,你俩很有名。” 她面露羡慕,解释道:“这是陆教练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推荐选手参加省队选拔。” 陆老的名头实在响亮,估计他们交上报名表的那一刻,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 柏延和她攀谈这会儿,陆意洲闷声干饭,尽职地充当两人的背景板。当他在张清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不舍地放下刀叉:“冒昧问一下,你的教练是哪位?” “章翼。” 餐桌下,柏延的膝盖碰了碰陆意洲的,他扬眉使了个眼神:认识? 他眼睛快挤抽筋了,陆意洲像是没接到他的信号,问道:“你不舒服吗?” 柏延咬牙:“没,我眼里进沙子了。” “哥哥,待会儿我师姐要过来,你们介意这里再坐一个人吗?”张清驰道。 “请便。” 张清驰捧着果汁杯回头张望,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后,她挥舞着手臂喊道:“飒飒,这里!” 一位年岁稍大些、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确定好张清驰的方位,随即她绕开人群,低着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补全了第四个座位,从始至终没有与他们有任何眼神交流,包括张清驰同她搭话,她也简练地用点头、摇头回应。 “王飒师姐,嗯……有点社恐。”张清驰委婉道。 作为王飒的对照组,张清驰是另一种极端。每次快到气氛凝滞的时候,她总能挑起一个新的话题活络氛围。 “我挺看眼缘的,”张清驰对柏庭道,“哥哥长在我审美点上,所以我可以小小地给你透露一点消息。” 柏延捧场地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这次选拔赛,男乒女乒强者如云哦。男乒这边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三个。” “一个。” 王飒抬头,纠正道:“只有一个。” “徐珂、孟程晨、路佳,”张清驰掰着指头数了一遍,道,“飒飒,不要质疑我的数学!” “他们不算。” 柏延静静围观,还是把这几个人的名字默记在心里。 张清驰沉思片刻,道:“那谁算?宋一宁吗?” 王飒没有回答,默认了。 “宋一宁有什么资格?他就一模仿……”张清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捂住嘴巴,“抱歉,这是私人恩怨。” 柏延点点头,表示谅解。 他和陆意洲早就吃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纯粹用来陪张清驰唠嗑。 等王飒解决完中餐,柏延率先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这时一个小男孩避开了另外几张空桌,火箭似的蹿到了柏延眼前。 柏延往左走,他往左走;柏延往右走,他也往右走。 怎么的,他身上喷了小孩诱捕剂是吧? 柏延鞋跟一转,一个滑步溜到了男孩身后,不料这小孩攥住了他的衣角,迫使他停住脚步。 “哥哥,你住在1607吗?” 上来就打听房间号,这么直接的吗。 柏延回答道:“我不住1607哦。” “你要不要和我住?” 柏延:? “谢谢你的好意,这个哥哥已经被我收留了。” 陆意洲板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头顶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孩。 “哦,行。” 陆意洲装凶挺有一手的,虽然唬不了他,吓吓小孩子绰绰有余。 但男孩丝毫不怵,相反,他严肃的神情缓和不少:“1607本来住的是徐珂,他发现设施出故障,就强行跟你对掉了房间。” 徐珂? 柏延念着这两个字,回想起他填报名表那天遇到的那位大龄运动员。而张清驰提到的几个难对付的男乒选手中,似乎也有他。 男孩说完这段话,就像游戏里完成对话任务的npc,自顾自地坐下吃饭。 好酷的小孩哥,柏延心想。 返回房间,他大脑开始自动梳理今天了解到的信息。 首先是张清驰的教练章翼。 柏延没注意到陆意洲在换衣服,他摩挲着下颚,手指轻轻戳了下陆意洲的后背:“章翼这个名字,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片被他触碰到的肌肉狠狠一缩,前方传来陆意洲幽幽的声音:“你摸哪呢?” 柏延回过神,他的指尖还停在那截凸起的脊骨上。 他尴尬地收回手,道:“对不起。” “章翼原先不在平成,他是从广通调到这的。”陆意洲道。 国队的主要训练场地就在广通。 陆意洲套上一件黑T,肩膀那块的布料完美地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和爷爷都在国队任职。你眼熟他的名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和爷爷一起拿过奥运男双冠军。” 广通到平成…… “相当于流放?”柏延用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词语。 陆意洲道:“可以这么理解。” 柏延终于懂了。 国乒落得如今的结局,不能把责任完全归咎于“找不到种子选手”上。 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 这破小说世界的国队把这群伯乐遣的遣,降的降,能有好苗子才奇了怪。 下午柏延被陆意洲拖着训体能,晚饭消化掉,他俩又去专供选手训练的地方试了试手感。 夜晚时分,柏延洗漱完毕,擦着头发出来时,陆意洲左边膝盖压着被褥,正努力地往那张标准大床中央铺分界线。 抱枕将两只枕头隔开,柏延找到吹风机,停在床尾欣赏他的杰作:“有必要这样吗?” “我怕你咬人。”陆意洲回敬道。 柏延:“我开玩笑的!” “不信。” 爱信不信,他心想。 柏延睡得很早,陆意洲的作息同样规律健康。 床头嵌着总开关,他将房间的灯熄了个干净,只留厕所里的一盏小灯作紧急照明。 入睡前,柏延感觉分界线另一头的陆意洲睡得不太安稳,但他又怕打扰陆意洲的睡眠,便没有出声询问原因。 困意涌来,柏延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他手臂前伸时,隐约察觉到陆意洲放置的“分界线”凭空消失。 “柏延。” 有人叫他。 他一巴掌朝声源拍去,调转了朝向。 “柏延,醒醒。” 有人捏他鼻梁、掐他人中。 柏延鼻下一痛,意识清醒了一点,他冲这个打扰他睡觉的傻缺凶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陆意洲攀着他的肩膀,超小声:“你听听,好像有人在哭。” “再不睡,下一个哭的会是你。”
第9章 乒乓球虽不比其他运动剧烈,一天的训练下来,消耗的能量依旧不可小觑。 再加上柏延早在飞世界各地比赛的过程中,练出了“沾枕头就睡”的独门绝活,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简直难如登天。 选拔赛第一天,柏延被前夜定好的闹钟吵醒,作为轻度起床气患者,他选择把七点四十的闹铃关掉,翻身继续睡十分钟。 可是,这个身他没翻过去。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宛如鸟类的尖形钩曲爪横亘在他腰间,令他无法自如地变换姿势。 柏延刚睡醒,眼前一片模糊,他揉开眼睛,掌侧轻推他胸前毛茸茸的脑袋。陆意洲的头发不是纯粹的黑色,带了点棕,发质粗硬,摸起来有些扎手,他连着推了好几下,没推动。 还嫌弃他睡相不好,陆意洲也配? 柏延一开始眼花,误将他眼下那层淡淡的青黑当成了睫毛的投影,他凑近了看,发现那竟然是陆意洲的黑眼圈。 这人还挺有扮演埃及法老的潜质,黑眼圈深得能当眼线使,他心想。 第二个闹钟震响,他揪住陆意洲的鼻头,阴测测道:“三秒钟,不醒我踹人了。” “一、二。” 呼吸不畅的法老木乃伊张嘴大口呼吸,谴责道:“柏延,你有没有良心?” 陆意洲一个挺身坐起来,圆边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段“一字型”的笔直锁骨,他摸了把后脑的乱发,下床刷牙洗脸。 第一轮比赛九点半开始,在此之前,还得吃饭、热身、查看第一轮分组情况。柏延把必用品收进背包,抽卡关门时,住在隔壁的选手也刚好从房间出来。 那人头顶的棒球帽压住大半张脸,背后挎着一个洗褪色的腰包,柏延同他说了句“早”,他抬起帽檐,语气一如既往的轻蔑。 “你不如跟我道个别,”徐珂道,“因为明天,我可就见不到你们了。” 柏延见到他没太意外。 陆意洲的房号是1705,柏延和他一路,应当住在隔壁。前天宋一宁说徐珂暗中调换了房间,大概调的就是1707这间。 “前辈说笑了。” 柏延将房卡塞入口袋,道:“乾坤未定,前辈怎么断定今天走的是我们?” “万一前辈一口毒奶,反把自己送走了呢。”陆意洲补刀道。 徐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把棒球帽压回那头圆寸上,每个字的音节都咬得很重:“既然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选拔赛共四轮,首轮十六进八,第二轮八进四,第三轮四进二,最后一轮分出第一和第二。省队的乒乓球运动员数量基本饱和,每年的选拔不过走个过场,但今年与往届不同,由于部分选手超龄退役,省队空了几个名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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