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岁的小孩,心智尚未开发完全,又出身显贵、养尊处优,别说换位思考了,哪怕基本的尊重也没有。 “后来你我不和,我就拿私房钱报班,想挫挫你的威风,”柏延道,“谁知你再也没碰过乒乓球,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补充说:“这事我哥不知情。” 脚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延伸成一条曲折的人行道,柏延一个不当心,踩中了一颗顶部滑溜溜的石头,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去。 “当心!” 危急之下,陆意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柏延借力回弹,站回了原位。 因为这场虚惊,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源源不断的热意以手掌为媒介传递过来,柏延缓过神时,才发觉他已经把陆意洲垂落的手扣了许久。 柏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和陆意洲交握的手。 反正他俩以后算合作搭档了。 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亲嘴。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悄悄松开,只是陆意洲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在他放手之际反守为攻,又把他捞了回去。 柏延矮了他小半个头,两手亦小了陆意洲一圈。就像一对严丝合缝的钥匙和锁,他被陆意洲骨节修长的手指包拢着,逃也逃不掉。 他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 柏延还没“你”出所以然来,窄细的指缝先被人抚了个彻底。 别人的痒痒肉要么长腰上,要么长腋下,偏就柏延剑走偏锋,与常人不同。 他的“痒点”就在手指的缝隙间。 柏延咬紧嘴唇,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事关重大,他将这个秘密保护了二十年之久,坚决不能功亏一篑。 再说了,其他人也就罢了,若被陆意洲这小子知道,指不定要嘲笑他多少回。 想想就很崩溃! 柏延咬牙忍得辛苦,恨不得陆意洲当即给他一个痛快。但这人像是上了瘾,不仅强硬地把他的右手摊平,而且微微加了力道,绕着他的食指揉搓。 陆意洲忽然停了,拎小鸡似的把他的右手食指拎了起来,道:“练过乒乓球的人,不可能不长茧子。” “只练几天还说过得去,”他语带冷意,“柏延,你球打得那么好,不像是初学者。” 他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柏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呃,你说得有道理。” 假如他头顶有弹幕,那上面一定滑动着数不清的“救救我”三个字。 柏延扛下来自陆意洲的炽热目光,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此时,陆意洲自言自语道:“不过茧子是可以去除的。” “对!” 柏延心一横,道:“你知道的,我不直、我喜欢男生,我们男同很在意外表的,茧子这种东西留在手上多难看,我都没脸出去社交了!这不得做个消除手术啊?” 他大气不敢喘,忐忑地分辨陆意洲是否相信他的鬼话。 “也是。” 他信了。 看来陆意洲长了脑子,但不多。 柏延暗自呼出一口气。 往后的十余天里,陆意洲没再提过相关的话题,应当是对他那套说辞深信不疑。 柏延以为风波到此为止,却忘记了陆润霖安排的体能训练已恭候多时。白天他在地下室和陆意洲双人快打,晚上被拉去别墅区自带的健身房训练上下肢和腰腹力量。 选拔赛的前两天,柏延叫了辆车,等着和回校办请假手续的陆意洲到平成体育文化中心报道。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意洲一上车,柏延下意识地开始腰酸腿软胳膊痛。 他想起一个名为“巴普洛夫”的实验,讲的是一位科学家通过饭前摇铃,使狗形成条件反射。 现在陆意洲是巴普洛夫。 ……他则像是那条狗。 虽然柏延极度不乐意承认这个事实。 这会儿是上下班高峰,司机为了避开交通堵塞,尽朝着坑洼不平的小道开。 柏延看着困但没法补觉的陆意洲,打岔道:“你请了多久的假?” “一年。” 柏延的“哦”拐了一个调:“你确定你这是请假,不是休学?” 陆意洲撩起眼皮,慢悠悠说道:“你当时向我保证过。” “这个月选拔赛入选省队,十二月全运会前八,直升国家队。” 陆意洲上半身系着安全带,侧身道:“柏延,你不会骗我吧?” “……” 这小子被附体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柏延被他噎得还不了嘴,道:“我从不骗人。” “你最好是。”陆意洲哼道。 出租车停在了平成体育文化中心大门口,柏延打开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和陆意洲的超大背包提下来放到脚边。 上午没什么人,他们算来得比较早的一批。 几条写着欢迎语的大红横幅挂在原本破旧不堪的体育馆门面上,将其衬得略微气派了些,一旁的酒店被鲜花装饰着,氛围也没之前那么恐怖诡异了。 选拔赛主办方免去了所有参加比赛的成员的入住费,因此柏延和陆意洲只需将身份证交予前台核实,便能免费得到两晚的住宿体验。 “请您收好证件。” 前台经理在一张表格上勾勾画画一番,他抬起头,歉意道:“非常抱歉,柏先生!我们为您准备的房间出了一点意外,您是否愿意与其他选手合住一间呢?” 柏延:“这个意外是指?” “淋浴头故障,空调制冷也坏了。” 柏延眉头一跳。 “短时间内修不好吗?” 经理躬身道:“今早请师傅修过一次,可效果不佳。而且我们这离市区太远,很少有师傅肯接我们酒店的单子。” 柏延:。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衰衰一窝。 “他和我住一间。” 陆意洲满不在乎道:“麻烦多给我一张房卡,免得我不在时他回不了房间。” “您稍等。” 柏延和陆意洲人手一张磁卡,行李被服务生接过,说稍后会帮他们送到房间。 很小的时候,柏延父母因车祸去世,他二十年里几乎都是在集体中长大,福利院、寄宿学校、省队、国家队,和一个人住一间房对柏延来讲并不算稀奇事。 另一人就恰恰相反了。 能问出“你睡相好吗”这种问题的人,极有可能没同别人合住过。 “你第一次?”柏延问道。 电梯上行,陆意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道:“第一次怎么了,第一次很丢人吗?” 柏延乐得直笑。 “我睡相很好,不打呼噜不踢人。” 陆意洲率先回答了,他在暗示柏延给出答案。 柏延从容道:“那你惨了。” “我一旦进入深度睡眠,嘴里必须叼个什么东西才行,有时候是抱枕,有时候是我的胳膊。” 他每说一句,陆意洲脸色便惨白一分。 柏延:“打不打呼噜我自己没什么感觉,要不今晚你听一听?” “我反悔了。”陆意洲道。 柏延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大反派,挥了挥手中的房卡:“反悔无效哦。” 陆意洲:“……” 柏延憋着笑回看他,陆意洲顿时明白他在拿自己逗乐。 “很好笑吗?” 电梯门一开,陆意洲丢下柏延,步子迈得飞快。 这才对嘛。 柏延扳回一局,笑得直不起腰。 他赶忙跟上陆意洲,房门一开,柏延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嘴角。 只有一张床不说,洗漱间四周的墙壁还是玻璃做的,人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能清晰地欣赏他曼妙的身姿。 要想看不到,除非那人眼瞎。 柏延不死心地问道:“你视力怎么样?” 陆意洲挑眉:“双眼1.5。” 当他没说。 人总会在困境中创造出解决的办法,柏延简单将今晚换洗的衣物整理好,从房间衣柜里拿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将它们摆放整齐。 然后,他在行李箱夹层摸索几下,翻出来一个真丝面料的眼罩。 “打个商量。” 柏延举着眼罩道:“不论我们谁进去洗澡,另一个人都要在这段时间戴上眼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陆意洲的视线在眼罩上转了一圈,接着又回到柏延的正脸。 他看上去有些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摘下眼罩?” 柏延咧出洁白齐整的牙齿,绽开一抹饱含威胁的笑容。 “我对着你洗,不就知道你有没有偷窥我了吗?”
第8章 陆意洲脸涨红得厉害,好似熟透的西红柿,他语无伦次地“你”了半天,却找不到什么话反驳柏延,最终哑着嗓子闷闷“嗯”了一声。 柏延从前在队里就扮演着陆意洲的角色,因为年纪小,常常被顶上的几位老油条师兄打趣逗乐,要么被他们追问恋爱情况,要么就是哄抢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如今地位逆转,也该轮到他继承这个传统了。 但逗人总有个分寸。 柏延看了看时间,将近十二点,已经到饭点了。他草草结束“洗澡”的话题,拉着陆意洲下了楼。 这家酒店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提供用餐服务,从今天算起,到选拔赛结束,所有运动员皆可凭参赛证件入场就餐。 餐厅在酒店二楼,柏延来的时候,里面零零散散有几个运动员正端着瓷盘夹菜。 柏延简单选取了几样,便先陆意洲一步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他打了一碗粥,小口喝了三分之一,身边的椅子便被人拉开,陆意洲将那碟盛得满满当当的餐盘放到桌上,顺手把一杯橙汁推到了柏延面前。 “谢谢。” 柏延用纸巾擦擦嘴角,道:“有件事我觉得不对劲。” “什么事?” 柏延:“国家队连续几届奥运发挥失常,案例来说拨给各省的款项,应该有所减少才对。尤其平成这个地方,八百年难出一个资质尚可的,被其他省吊打是常有的事。” 说话的间隙,餐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胸口无一不挂着证件牌。 “你看,”白碗挡住了他小半张脸,“报名选拔的运动员只多不少,为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陆意洲切着牛排,满不在意道:“平成实力差是不争的事实,为了提高整体水平,拨给平成的资金反而比其他地方多些。” “以及,”他顶了顶腮帮,说,“省队福利待遇挺好的,反正上也上不去,每年的拨款又照样给,只要进去了,就算躺平也能领到十分可观的薪资。” 柏延道:“你懂的还挺多。” “一般吧。” 陆意洲手里的刀叉一顿,他平静道:“在省队呆过一阵子,多多少少知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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