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是全封闭式的,在跑动的过程中,柏延却感受到了一阵很微小的风,它轻柔地吹过他的面颊,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向。 他乘着这股风回以最后一击,将局分定格在了四比二的位置。 何为年下了场,大汗淋漓地拿着毛巾擦脸,柏延走了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因为何为年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有些发白。 “习惯了,我习惯了。” 何为年笑了笑,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积分重新刷新了一遍,柏延的积分达到了参加外赛的标准,他学着何为年的样子,在场地中找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抱着他的球拍蹲了下去。 何为年的那几句话使他没由来得感到烦闷,他仿佛透过何为年看到了很多人,包括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再往前跑跑,我们就被你追上了”的师兄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与他擦肩而过,像飞驰的汽车外不断后移的景色,也像逐渐淡化的影像。 柏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讨厌所有改变与离别,哪怕只是偏离原来的环境一点点,他都要花很久去适应。 “我找你半天。” 头顶上方传来陆意洲的声音,柏延扯扯他的裤腿,让他和自己一块蹲坐在角落里。 “你……打赢了吗?” 陆意洲知道他和何为年刚比完,柏延一脸苦相地“嗯”了一声,明明赢了,人却不大开心。 “那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陆意洲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在人多的地方,他会尽量降低和柏延的身体接触,“我以为你输了,幸好……幸好。” “你可不能输。” 陆意洲后面那句话有点奇怪。 柏延反问道:“你呢?打得怎么样?” 他依稀记得比赛中途,陆意洲和谁一块离开了。 柏延眼见着面前的人脸部肌肉细微颤动了一下,陆意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沉静了好一会儿。 “发生什么了?” 柏延心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的嘴角慢慢收拢,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 陆意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个月后,卢汀的那场比赛,我陪不了你了。”
第52章 柏延在原地停了很久。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越推越远, 推离了他熟悉的安全地带,让他不得不只身前往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让他倍感无措。 距离出发那天还有一段时间,这周柏延抽了个时间, 请王飒出去吃了顿饭。餐馆就在他们训练中心附近,菜品中规中矩,毕竟他们在饮食上的限制实在太多。 王飒来广通后,形象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赴约的时候, 柏延有点没认出来。 头发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脸颊红扑扑的, 是运动过后的健康面色,她穿着橙红色的队服,脖子上挂了条配色有点古怪的针织围巾,大片的粉里掺杂着几根灰色或者绿色的毛线。 不出意外, 应该是张清驰的手笔。 国队每日的训练强度极大, 并且时刻保证自己不掉队、不落后,王飒一进门, 柏延就察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 但她低头看向那条围巾的目光, 却又十分的柔软。 “阿驰送我的,”王飒笑了笑,“她和我说, 你和陆哥的她还在织呢。” “那我可要提前期待一下了。” 柏延说:“她怎么心血来潮做这个?训练很无聊吗?” “嗯。” 柏延勾完他的那份, 转手把菜单递了过去,王飒埋头圈了几个菜,道:“她现在沉稳多了呢, 朱教前几天和我聊到她,说阿驰很少在场馆胡闹了, 有时候还会找宋一宁练练混双。” “你想她吗?” 问这个问题前,柏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桌上放了一壶热茶,王飒找服务员要了倒水的小盆,把碗筷里里外外漱了三遍。 “想,”最后一滴水从碗底滑落,她开口道,“每天都……非常想她。柏延哥,我们在市队就是搭档了,那些配合与打法,是我和她一点点磨出来的。在某些时候,我们宛如一个整体。” “我看到卢汀的名单了。” 王飒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度:“陆哥不在里面,对吗?” “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有两个,一是继续他的职业生涯,以及走到他先前无法走到的高度,二是将陆意洲带到他想去的位置。 但他走得太快了,他害怕哪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尤其是陆意洲的。 “哥有话要说吗?”王飒问道。 柏延点点头,心想他也有向比他年龄小大几岁的好友请教感情问题的一天。 “你会害怕吗?假如有一天,你走出去太远,走到了张清驰追不上你的地方。” “我不会。” 他们点的菜一次性上齐了,王飒捞了一筷子青菜,把自己代入到了柏延的假设中:“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不会停下脚步往回走的,这部书阿驰愿意看到的,同样,这也不是陆哥希望看到的。” “插一句题外话哦。” 王飒这个腔调怪张清驰的:“哥要相信他们啊,我觉得无论是阿驰还是陆哥,都不是甘居人后的类型呢,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 柏延觉得她说的也是,他应该多信任陆意洲一点,而不是自己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哥。” 以往王飒更多的是叫他“柏延哥”,他尾音微微上扬,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等候王飒的下文。 王飒:“你有没有发现,你也很依赖陆哥。” 她是他们多次争执的见证者,在数月以前,王飒还在义正严辞地告诉陆意洲,说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不可以太依赖对方。 如今风水轮流转,被王飒调侃的人换成了柏延。 很多时候,他是意识不到自身的一些问题的,柏延需要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王飒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柏延大脑一瞬间清醒了,仿佛他的内心世界里开了一台大型的闪光灯。 “我很依赖他吗?”他有点怀疑。 怎么会呢。 他怎么可能……依赖陆意洲呢? “倒不如说,”王飒道,“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你依赖着每一个你亲近的人。” 柏延思忖几秒,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说错了。” “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但也不止是一个人的事。” “队友、对手,他们就是你的镜子,反射出你的弱点和长处,”柏延道,“张清驰之于你,陆意洲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他再羞于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陆意洲的依赖也许,不比陆意洲对他的少。 是对手,是搭档,也是爱人。 单拎任何一个,交织的感情便已足够浓厚。 付了饭钱,柏延和王飒一道回的训练中心,他们的宿舍和在省队的没多大区别,一人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他这里,一把给了陆意洲,他拧开把手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一回头,发现单人沙发那儿坐了个人。 “为什么不开暖气?好冷。” 广通这边冷得多,没暖气柏延简直活不下去。他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对准空调调试温度,下一秒,宽阔平坦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陆意洲外头套了件羊绒衫,材质很轻柔,一点儿也不扎人,柏延把温度调到二十六,拍拍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坐下说。” 他坐到单人沙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宿舍就这么一个椅子,他坐了陆意洲可不就没位置了吗? 但面前这人压根不介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抱一下。”陆意洲道。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纯地紧紧拥抱彼此了,柏延搂着他的脖颈,右手抚摸着陆意洲长长了的发尾。 他想起王飒临走前的真诚建议。 这丫头片子揉着针织围巾,有理有据地说什么,爱是要表达出来的,光靠猜,人家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柏延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是爱啊?” “我懂可多。”王飒不甘示弱。 柏延听取了“懂很多”的王飒的建议,说道:“别让我一个人。” 房屋本就不大,暖气的效果起来得很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柏延宛如一个刚看完剧本,对台词有些不熟的话剧演员,字正腔圆道:“去卢汀后我会想你的。” 陆意洲“扑哧”笑出声,不知是在笑他的笨拙,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来,跟我念。” 他道:“我很想你。” 柏延:“你无不无……好吧。” 陆意洲刚剃了寸头,脑袋摸起来像个刺猬,柏延托着他的下颌,重复道:“我很想你。” 柏延自己无师自通,从第一遍的生硬到最后一遍的自然从容,诚如王飒所说,语言是情绪的表达口,很多时候,简单的“说话”比任何一种方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你的感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实在太艰难,倘若以往,他更愿意自己独自走完,但现在不同。他希望能有许多人与他并肩同行,共同承接本该属于国队的荣光。 而陆意洲,应该在那“许多人”中。 “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承诺你的事?” 陆意洲:“记得,我一开始想的是,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胡话。” “结果后来打进省队、参加全运会、入选国队,你说的都一一实现了。” “你漏了一个。”柏延道。 “奥运冠军怎么不说?” 陆意洲:“我怕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柏延刚和他认识那会儿,这人就像永不低头的铁公鸡一样,他摸着陆意洲青色的发茬,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软和的人呢。 “可是我很想呢。” 柏延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止一次想过我们一同站在领奖台的情景。” “答应我好吗?” 他没有告诉陆意洲这个承诺的具体内容,怎么说呢,他不想让它那么绝对。 陆意洲:“好,我答应你。” 这个时间段的卢汀正浸泡一场热烈的盛夏里,机场里,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包括运动员、教练、营养师、医生,穿着暖和的大棉袄登机,飞机一到卢汀,每个人把棉袄一脱,露出裹在最里面的短袖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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