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多久?” 陆意洲闷闷道:“你不是知道吗?” 这句话把他拉回了一些不该出现的情景里,柏延皱眉算了一下,说:“我不可能给你打四小时电话吧。” “半小时……就好了。” 柏延:“这么快啊。”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被人翻转过来。镜头急转直上,聚焦在陆意洲微红的下半张脸上,那人嘴角不高兴地往下压,急冲冲道:“什么这么快?你说谁快?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半个小时已经很长了,你有没有常识啊!”
第54章 卢汀的黄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天空从橙黄逐渐转变为深蓝, 是暖色调到冷色调的自然过渡。鸽群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根细小的灰白绒毛落在柏延面前。 他很庆幸落下来的是羽毛,不是一坨鸟屎。 大洋另一端的陆意洲差不多完事了, 他仰躺在床上,手机拍到了缀满细汗的额头,和线条高低起伏的侧脸。 “晚安。” 柏延笑道:“很快就回来了。” 比赛日程不剩多少,月底之前,他们大约能赶上回广通的飞机。 趁着夜晚的休息时间, 柏延靠在窗旁的沙发上看了会儿比赛视频。这个世界的顶级外国选手, 打法与原先那个世界的没多大区别, 甚至柏延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熟悉感。 仿佛他在透过一面镜子,看一个事物的镜像。 分析了十几个视频,他关掉平板准备上床,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两声, 夹杂着几句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的英文。 有紧急情况? 柏延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多了,总不该是打扫卫生吧。 他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一个黑发黑瞳的男人, 看不出年纪,个头中等偏上。男人身后是一个小推车,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和熏香。 柏延的口语还行, 从前为了打外赛, 特地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后来竟意外成为队里英语水平最好的选手,每次有记者采访, 他那些缺德的师兄弟便合起伙后退一大步,“举荐”他为主要发言人。 见他没开门, 外头那人又摁了一次门铃,这回柏延用英文询问他有什么事。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夜床服务吗?” 那人的英语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点磕磕巴巴的。柏延不急着开门,隔着门版,他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夜床服务?” “对,”黑发男人垂着头,把小推车拉到门中央,“我们会为您提供睡前甜品和热牛奶,再帮您打扫一下卫生、调节室内灯光,让您睡得更舒适。” 柏延:“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服务。”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往房间深处走,没走多远,柏延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滴滴”声,这是房门被房卡刷开的声音。 一股凉意沿着柏延的脊骨迅速蜿蜒爬到后颈。 在外住酒店,他一直有挂防盗链的习惯,回头的那一刹那,房门已然掩开一条缝隙,仅凭那条单薄的防盗链撑着。门缝里,黑发男人露了只眼睛出来,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笑意,一边说着柏延听不懂的语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老虎钳。 这个时候,柏延才发现这人有一道贯穿右眼皮的疤痕。 柏延脑海里快速浮现“抢劫”的英文单词,他大声呼喊出来,紧接着折身返回,一把抓起被放在桌角的平板。 拿到平板的同时,男人也冲进了卧室,左手紧攥着那把二三十厘米长的铁钳,找准了柏延的方向直直往他脑袋上砸。 运动员的灵敏度比寻常人高许多,虽然柏延轻松闪避,躲开了这一击猛敲,但他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男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不允许他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想法,柏延另一只手抄起床头的不锈钢保温杯,试图砸掉那人手里的老虎钳。 这人的每一个攻击都是有目的的。 柏延不自觉地拆分他的动作进行分析,与此同时,朝房门的方向挪动。 第一下意图打击他的头部,这是奔着让他丧命去的。第二下、第三下,以及后来的每一次击打,目标皆是他的右手。 柏延的逃亡路线被男人察觉,他挡在了狭窄的过道上,一副休想从他这里走过的凶狠模样。 “谁雇你来的。” 柏延和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他两手握紧防身物品,想从这人嘴里套点话出来。 男人还是一口蹩脚的英语:“没有人。” “不可能。” 柏延想起来他钱包里有一部分能在卢汀使用的现金钞票,他指了指床尾的背包,告诉男人说里面有很多现金。 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在柏延说完的下一秒,他猛冲过来,手上的力道大得能把骨头震碎。 经过猛烈的碰撞,柏延的保温杯被那把老虎钳撞飞,咕噜咕噜滚到了一旁,他掌心湿透,浸着一片冷汗,男人趁机抓住他失去保护的手腕,猛地压在地板上。 柏延眼中划过一道锐利冷光,铁钳落下之际,他拼尽全力将平板挡在了右手和铁钳中间,一阵剧烈的钝痛袭来,他几乎痛得眼冒白光。 “拦住他——” 柏延耳边浮现一阵嗡鸣,他用身体挡住右手手腕,全身缩成了虾米状。 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有来自刘锐的、来自李煦的、来自王飒的,很多很多。 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看到刘锐和李煦合力制服了那名黑发男人,将他双臂扭至身后压在另一块空地上等待警察的到来。 “上担架……医生,打电话给医生!” 他的左手被王飒抓紧,柏延听到她在耳边说:“没事了哥……医生很快来,手、手还好吗?” 柏延的记忆停留在他对王飒说话的最后一秒。 “人还在,没事。” 他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好像整个人陷进了充斥着睡眠因子的泡沫云朵里,他周身被慵懒的睡意包裹着,叫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 疼痛和困倦是并存的,是共生的,他感觉自己悬浮起来,飘荡在空荡的马路上。 沿着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马路,他仿佛走了一辈子。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个小黑点,走得越近,小黑点的形状越清晰。 那是一间小房屋,房屋正中央挂着一张黑白的人像,五官糊成了一团,像打了坨马赛克。 “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师弟,你的奖杯我给你带来了,瞧,擦得铮亮呢。” “小延啊!” 须臾,一群人凭空出现,整个房屋霎时热闹起来。 但与其说热闹,不如说是夹杂着悲伤的哀悼。穿着黑衣的男人女人们手捧白花,当中有一位果真举了个擦得发亮的奖杯,嚎啕大哭地放到了黑白遗像前。 柏延飘到奖杯附近,没来得及细看,那坨遮住遗像的马赛克顿时消散,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柏延:“……” 他回到了人群中,穿梭在那些他无比熟悉,现在又无比陌生的故人中,胸腔莫名生出一股极大的悲怆。 柏延尝试着伸手触碰教练的手臂,却眼见着他的手指好似游戏里的穿模bug,硬生生穿了过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一个摆放在角落里的蒲团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在他的遗像下方堆满了花和祭品。 他想回去。 ……他,想继续活着。 柏延心里的不甘膨胀到了极点,他觉得太不公平,明明有那么多尚未完成的事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柏延。” 他应声抬头。 声音的源头是他的教练。 教练长了张颇具喜感的方圆脸,后脑勺光溜溜得像圆盘,在媒体面前只能用假发遮掩。柏延知道他只是看着“好说话”而已,真要训练起来,他们教练是数一数二的严格。 “可惜了,可惜了。” 教练一连说了两次,眼里流露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 柏延“腾”地一下从蒲团上爬起来,他飘到教练面前,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不知疲觉地一遍遍问道:“我差在哪?我还少点什么?” 他一直惦记着教练当年说的话——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没带假发的教练摸了摸后脑勺,手指飞快地带走了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对自己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柏延愣在原地,随即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 只是这样吗? 所谓的“差那么一点点”,不是能力上的不足,不是对对手不够熟悉,只是“对自己少点自信”吗? 这么一想,他说的也没错。 他从小形影单只,获得的认可不过只言片语,组装起来比指甲盖还小点。 他没有亲人,没有关系不错的朋友,没有爱人,支撑着他的除了不断往前走的这股劲儿,再无其他。 柏延突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有人给他做了文件清理。 他生出的那种“想留下来”“想继续在这个世界活着”的念头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两个世界,如果都走到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高度,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有他的爱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家人,后者没有。 二者该选谁,答案再明确不过了。 醒来吧。 他听到一个声音。 柏延走出了那个房间,朝着来时的反方向前行着,清晰的房屋轮廓逐渐退回一个小小的黑点,再到完全消失不见。 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他的所有感官逐渐回笼,他感受到有人正紧紧抓着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 睁开眼,陆意洲守在床边。 “你终于醒了啊……”
第55章 “我还能继续打下去吗?” 柏延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像突然失声一般,一句话里有三分之二的字发不出声。陆意洲见状倒了杯水递给他,柏延喝了一小口, 试着重新发音:“手。” 他盯着陆意洲的眼睛,察觉到错开的视线,心中大概有了数:“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昏迷前的一幕幕情景重现眼前,他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格挡的那一下,也记得那阵挥之不去的钝痛。 病床旁放了探望者送的果篮, 陆意洲挑了颗形状饱满的苹果, 拿去冲洗一番, 将外皮一圈一圈地削下来。
60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