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得不勤,您不会责怪我吧?” 柏延站直身子,用力地回握住陆意洲的手掌。 “我想您应该是不会的。” 陆意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和青姨都过得很好,你知道的,青姨这辈子最爱的除了……之外就是烟和酒,你走后,我压根管不住她。为了排解她的情绪,我帮她领养了一只猫,取名叫小圆。” “黑色的,这么大,吃得跟煤球似的。” “我今年重新开始打乒乓球了,”陆意洲缓缓说道,“这件事挺凑巧的,要不是爷爷喜欢在公园围观人家打球,他也不会捡到一个沧海遗珠,我也更不会回到最初的赛道上了。” 陆意洲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起了风,风势不大,像一层薄纱般拂过人的面容,他的声音也很轻:“妈,这是柏延。我队友,也是我的男朋友。” “希望你会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道:“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了。” 柏延胳膊肘撞了撞陆意洲的侧腰,低声道:“乱说什么呢?” 什么“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 有这么向长辈介绍对象的吗? 柏延清了清嗓子,接替陆意洲开口道:“阿姨您好,我是柏延。柏是柏树的柏,延是延绵不绝的延。” “虚岁二十,名下有一套房产,无欠债记录,无贷款,职业和陆意洲一样,是乒乓球运动员。” 陆意洲:“有点太官方了吧?” 柏延“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偏头问道:“这样可以吗?” 陆意洲矜持地点点头:“再说一次。” 柏延试探道:“……您放心?” “不是这个。” “我会好好对他的?” “上一句。” 柏延逗完人,完完整整地说道:“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相信他们将度过一段很长很好的人生。 空中的微风打了个卷儿,撩动了他和陆意洲的衣摆,冬青树的树叶沙沙抖动着,须臾落下一片,悠悠扬扬地坠到他们眼前的地面。 墓碑上的女人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神柔和而温暖。 他们在宿山总共待了一天半,回到平成的时候,柏延接到了一通章翼打来的电话,手机里,他报了一个餐厅的地址,说今晚队里聚餐,每个人都要到场。 “大家都来吗?”柏延道。 章翼:“对,都来。” 今年年底,省队又要走一批老人,加上柏延他们即将加入国队,这既是一场送别宴,也是一场庆祝宴。 柏延和陆意洲下了高铁直奔餐馆,行李索性暂存在前台。 章翼这回下血本,包了一个大包厢,几位教练一桌,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谈天说地,另一边以张清驰为首的“小孩组”吃得不亦乐乎,要不是有王飒盯着,这个混世魔王能当场把餐桌当球桌打场即兴赛。 “抱歉,我们来迟了。” 柏延风尘仆仆赶到,先不动声色地挪到章翼身边,小声问:“名单出来了吗?” “嗯。” 朱萍坐在章翼的左手边,碗里没夹什么菜:“女运动员就进了王飒一个。” “怎么可能?” 柏延不敢置信,全运会上张清驰虽不如王飒,表现却也不俗,她理当与王飒一同入选才对。 “她知道这事吗?”柏延问道。 “知道。” 章翼揉着眉心:“你看她这样子,我还以为她被蒙在鼓里呢。” “她越这样,我反而越担心,”朱萍持不同观点,“小驰这孩子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内心其实非常敏感细腻。你看她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说不定比谁都难过。” 章翼:“也没什么的,反正她和一宁双双落选,下一届全运会,他两至少有个伴儿。” 朱萍摇摇头,手指点了两下:“瞧瞧,你们章教多损。” 柏延和陆意洲笑而不语。
第50章 正式进国队的日子在春节之后。 除夕到来前的那一小段日子里, 柏延一直呆在省队训练,这是他所剩无几的陪那几个小孩练球的时光了。 有时候柏延结束了训练,会坐在章翼放在场馆的小椅子上, 他托着腮帮看陆意洲同他们打球,一看可以看好久,直到陆意洲单肩背着包,把手递到他面前说“走,我们回家”。 尹青青那家纹身店位于一条繁华的街道, 年关在即, 到处都是买年货的。 这个世界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柏延买了一小袋,然后拐进了菜市场,手上大包小包装的是他们年夜饭的食材。 除夕当晚,他和陆意洲都回了翠湖, 在水槽边清洗土豆表皮上的污泥, 这时陆意洲的手机突然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窗口,一根湿漉漉的手指点下接听键, 屏幕随之留下一道水痕。 脖子上围了一圈羊绒围巾的女人远程打了声招呼, 她那边雪下得很大,眉毛、睫毛、头发上落了满满的碎雪。 尹青青开口第一句就是一个漫长又充满调笑意味的“哟”:“做什么好吃的呢?” 柏延报了他两的晚餐菜单,随后尹青青满意点头, 道:“这么丰盛啊?太难得了。” 她把镜头拉远, 深灰色石碑的一角闯进摄像头中,尹青青脸上的红不清楚是风吹出来的,还是喝酒喝出来的。 “青姨, ”陆意洲甩干手上的水,浅浅皱眉道, “你不在平成,你现在在哪里?” “宿山。” 尹青青一手揽着石碑,好似搂着某个同伴,这个动作换在其他人身上,多少显得举止轻浮、不太尊重,但她做了,柏延心里却莫名一紧,一股酸涩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心口涌来。 “阿凝,我们意洲在学着做饭啦。” 陆意洲:“你喝酒了?喝得多吗?青姨,天已经不早了,不要在外逗留太短。” 尹青青笑道:“喝了一点,不多的,我和你妈唠完就走,再让我们说半个钟头。” “有个事我得告知你,”尹青青摇晃着一串钥匙,“我把店铺盘出去了,在宿山买了套房,准备以后就在这养老了。你知道的,你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了很久,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但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柏延接过手机,说:“没什么尽头不尽头的,谁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终点在哪,青姨,你别做傻事。” “哎,我不会的。” 尹青青的波浪大卷在空中飘扬,像一面乌色的旗帜,散落在她脚边的瓶瓶罐罐滚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她在风里叹气:“阿凝要我长命百岁呢,我怎么着也得活到九十九。” 尹青青挂了电话,陆意洲翻遍了通讯录,找到经常去他宿山那个家做清扫的阿姨的联系方式,询问她愿不愿意接一个人,并给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报酬。 阿姨那边很快给了答复,安全把尹青青送回了家。 “感情会让人变得脆弱。”柏延道。 他担心陆意洲多想,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从没后悔和你在一起。” 他曾经看过一句话,虽算不上很有道理,但很符合当前的状况。那句话的大意是,家人会老去,朋友会离散,孩子也会有自己生活,伴侣是陪伴你时间最长的人了。 “柏延。” 他正改刀切西红柿,后腰被人伸臂环住,那颗叫完名字便沉默无声的脑袋贴着他的肩颈,所有的情绪尽在不言中。 “我总是很讨厌这种时候,可能习惯了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习惯了周围的人或者事,所以我很害怕突然的变化。” 陆意洲:“我没有权利干涉青姨的选择,但我本能地想挽留她。” 经历过许多次分别的人看似已经对分离脱敏,实际上就像陆意洲这样,会默默地感到不舍。 柏延在他怀里转了一百八十度,腰臀靠着水槽边缘。 “讨厌分别是人之常情,”他捧着陆意洲的脸颊,“但你不得不适应。” “你会离开吗?像他们那样。” 陆意洲把问题抛给了他。 陆意洲缺乏安全感,可他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不安的人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是柏延对分离的接受程度更高些。 他叹了口气:“一定要在除夕讨论这些吗?” 陆意洲用眼神坚定地回答了他。 “我无法永久地留在你身边,”柏延不确定道,“假如到了晚年,我先一步离开呢?” “我……” 柏延:“好了打住。” 他已经猜到陆意洲想说什么了。 “柏延,这是你说的。” 陆意洲神情执拗,脑回路弯成了蚊香,他说道:“你说的,‘假如到了晚年’,这说明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柏延:? 他默默一百八十度转回去,继续切他的小块西红柿:“对对对,我说的,对。” 能咋办,宠着呗。 晚上他们互换了礼物,柏延拆开蓝色外包装,从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拎出一条走线稚嫩的手织围巾,他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长度刚刚好。 “看看我送你的。”柏延道。 丝带系得很松,一扯就开了,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小巧的流光溢彩的玻璃吊坠。 他很早选好了能手把手教烧玻璃的店铺,废了好几个半成品才成功了这么一个。 “喜欢吗?” 陆意洲戴上吊坠,倾身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特别、超级、非常喜欢。” 房屋外,大簇大簇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怒放,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柏延在心里默念着倒计时的数字。 他们没布置过房间,陈设全是原来的样子,可柏延觉得温馨得不行。 五、四、三、二、一。 一个又一个数字滚过他的舌尖,柏延下巴垫在柔软的围巾里,弯眼道:“陆意洲,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不久,假日告急。 柏延和陆意洲走的那天,没有煽情的送别仪式,没有什么眼泪和拥抱,他们提着行李箱过安检时,柏延发现送别的人里少了一个熟悉的成员。 章翼了然说,张清驰昨晚悲伤得吃坏了肚子,目前还在医院吊盐水。 王飒:“早有预料。” 柏延:“意料之中。” 陆意洲:“符合她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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