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客要有租客的自觉,”他哈欠连天,道,“我困了,提前晚安。”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 这是柏延历来的处事准则。 以前在队里,师兄们常说他记事快忘事也快,大脑皮层平滑无褶皱,当时柏延怒发冲冠追了师兄满场馆,现如今回想起来,他师兄倒没说错。 之后的时间,他和陆意洲的作息几乎错开。周一去省队报到,路上柏延才对陆意洲说了第一句比较有意义的话:“你衣服就带这么点?” “带少了吗?” “以后吃住都在队里,总归不方便。” 陆意洲:“寄宿啊?” 柏延:“您大学读了两年,没住过宿舍吗?” “没,”陆意洲云淡风轻道,“燕京大学前几年开了个新楼盘,我在那买了套房,平常就住公寓里。” 柏延:“……” 可恶,被他装到了。 省队位于市中心区,附近有一个小商圈,餐饮娱乐配备齐全,和这里相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简直称得上苦寒之地。 “师傅,线上转你了。”柏延下车,敲敲副驾驶的车窗,示意他付过账单了。 前方十米远处,风格阔气豪迈的大门旁矗立了一座提着字的石碑。 柏延与他的行李箱停在碑旁,道:“写得真烂。” 陆意洲路过瞟了一眼:“业余爱好者写成这样,算不错了。” “比爷爷强。” 柏延迷茫道:“你认识提字的人?” “嗯,”陆意洲说,“省体育局局长杨青。” “那——” 柏延想多问几句,余光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们的方向奔跑而来。那人气喘吁吁,几日不见,下巴的胡渣长长了些,头发杂乱如鸟窝,左脚穿着运动鞋,右脚套的是一只黑色人字拖。 走的是一种很新的混搭风。 黄一楠热情地拎着柏延的行李箱把手,道:“久等了吧?来来来,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内部构造。” “只有你一个人?” 黄一楠回头看向陆意洲,怪异道:“你嫌弃我呀?有一个人来接你们就不错了!” 他迟来地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在你们之前的那两个小朋友,可都是一个人进来的。” “两个小朋友”指的是张清驰和王飒。 黄一楠进了大门,从左手边顺着介绍道:“练习专用的场馆、食堂、休闲娱乐的篮球场。” 顺时针走完,两栋大楼比邻而立,黄一楠指着右边那栋道:“我们的宿舍楼。单人单间,独立卫浴,空间小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和陆意洲新入队,分的宿舍在最顶楼。他们从走廊一头穿到另一头,房间分别是最里间和倒数第二间。 “喏,钥匙给你们,”黄一楠道,“我住二楼,有事微信发消息。” 他挠着下巴,走了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迟疑道:“我们队有个微信群,待会儿我把你俩拉进来。可以不说话,但不要退群。” 后面那句话显得有些没必要。 柏延的直觉告诉他某个地方怪怪的,只是他目前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宿舍摆了一个小衣柜,柏延挨个把衣服挂上去,用酒精棉片把桌椅床备挨个擦了一遍,简单打扫过后,他坐在床边,点开了张清驰的对话框。 柏延:在队里吗? 张清驰文字未到,表情包已至。 她刷刷发来两个可爱猫猫头:在呀,柏延哥! 她的社牛属性让柏延无需多问就能得到很多信息,例如女选手这边有宵禁,负责她们的教练凶巴巴的,不好相处等等。 柏延思索再三,打出一句话:平时多练习、多复盘,少往男选手宿舍楼这边走动。 张清驰:哈哈柏延哥,你咋跟我妈似的。 柏延:…… 张清驰:好啦,开玩笑的哈哈! 柏延:王飒住你隔壁吗? 张清驰:不是,但她和我在同一层。 柏延:你去找她的时候,把我和你说的这些复述给她听。 王飒内敛,却成熟许多,有些事不用反复强调,她自己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柏延倒更放心她些。 张清驰:陆哥呢?你们住哪啊。 柏延用语音说明了一下。 张清驰秒回道:哎呀,尾房啊?陆哥点好背。 现在的小孩,封建迷信这么重的吗? 隔了一秒,张清驰发了段语音:“我串门的时候听同楼层的姐姐们说,你们宿舍楼出过事,刚好就是陆哥住的那间……欸飒飒,我来了!” 她的语音断在59秒这里。 柏延等了一会儿,张清驰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小孩子是这样的,柏延宽慰自己。 在他和张清驰聊天的这段时间的,黄一楠拉他进的大群消息早过了九十九条,他往上翻了翻,这个群完全是陈志佳的主场。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两三个男选手不嫌累地附和着。 群里消息滚动,柏延和陆意洲被@了一下。 陈志佳:新人入队,不聚餐怎么能行? 陈志佳:今天进队的,貌似还有两个女选手? 黄一楠:中午在食堂听朱教说,女队那边有加训。 陈志佳:这样啊,真是不巧。 柏延和陆意洲又被@了一次,这次他不得不回复了。 陈志佳:我们这边可没加训,两位可否赏脸? 群里一阵寂静。 柏延:我们没问题,前辈。 他宿舍门半掩着,消息发出去不久,陆意洲便推门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柏延,你打字挺快啊?” “我正要拒绝,你就把我一块捎上了!” 柏延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人家的地盘,客随主便。” “不是,陈志佳算老——” 柏延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道:“你疯了,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宿舍隔音效果差吗?” 陆意洲:“呜呜呜,呜呜呜!” 柏延抽了张纸擦擦掌心,他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拒绝吗?” “这次拒绝了,下次、下下次,一样躲不过去,”他敛眸道,“不如干脆点答应他,也好会会他的招数。” 陈志佳定的聚餐点是一家周边的烧烤大排档,按照运动员的饮食规则,烧烤是严禁触碰的一类食物,脂肪高、热量大,并且含有大量的添加剂。 运动员图一时嘴馋犯忌,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 陈志佳不在意他往后能否拿到奖牌,不在意运动生涯是否终结。 下午五点,柏延换上一件正式点的衣服,夜晚风凉,他在外面还穿了外套。 街边小摊渐渐多了起来,大排档附近人声鼎沸,生意红火。陈志佳一行人已经到场,他坐在位置中央,杯子被他高高举起,晃荡着橙黄的液体。 “新人来了,喝一杯吧?”
第18章 陈志佳选的是露天场八人座、圆桌,大排档里的最高规格。 从他左手边起始,依次坐着四名男队员。邻近陈志佳的那位长着一双眯缝眼、鹰钩鼻,面相刻薄阴冷。 第二位抓着一把牛肉串,孜孜不倦地龇牙撸肉吃,他旁边的宽脸男人看不下去,递去一杯啤酒道:“老吴你少吃点,明天还要训练。” “老吴”嘴里咀嚼着肉块,嗯嗯啊啊敷衍一通。第四位队员中等身材,仿佛被强行拉来凑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 柏延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圈人扫视一番,脑子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豺狼虎豹。 唯独坐在陈志佳右侧,反手扣着酒杯若有所思的黄一楠清新脱俗,宛如夹在猛兽间的食草动物。 柏延刚一抬腿,手腕却被人死死拽住。陆意洲嗓音微哑,手掌虎口恰好卡在他的腕骨上,力道惊人得大:“别去。” 众目睽睽之下,柏延没办法回应陆意洲。耽误的这会儿功夫,他们的无动于衷已经让陈志佳显露出烦躁的神色,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可能导致局面变得不受控制。 柏延另一只手按着陆意洲的手臂,一点点地将他从自己手上撕扯开。他看向陆意洲,做了个口型:“相信我,没事。” 其实他很少应酬,对酒局那些事算得上一窍不通,但酒桌上的人际交往不过倒酒、敬人、干杯,喝到彼此满脸涨红、脚步虚浮就差不多了。 柏延抿出一抹笑,开了瓶啤酒满满倒上,从六人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位敬起。 “初来乍到,请师兄多多指教。” 酒杯朝着人家的狠狠一撞,飘着白沫的酒液撒了大半。 他将余下的含在嘴里,豪爽地用袖子擦了擦嘴,顺势把酒吐到外套上——他特地穿了件黑色的,不显脏不显色,方便。 宽脸男人和撸串师兄也好糊弄,柏延揽着陆意洲的肩背叫他找服务员多下几盘子烧烤,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与陆意洲手指轻碰,两杯对换。 柏延仰头假意喝尽,将这招偷天换日收了收尾。 “前辈,我敬——” 阴沉男人从裤袋摸出一包烟,夹了一根在两指间:“慢着。” 他手指关节粗糙发黄,是长期抽烟被熏出来的颜色。 “师弟是个爽快人,但你后面那位,怎么不喝?” 柏延脊背一僵。 酒液流动入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柏延没有回头,右手下意识地扣在陆意洲的杯子上方,往下一压。 “师兄既然问起,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柏延笑道:“这小子向来滴酒不沾,但凡喝一口酒,就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根电线杆能鬼哭狼嚎一整夜。”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大排档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说:“他好歹是省队的一份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意洲又犯浑了,咱们这七张脸可不够他丢的。” 阴沉男人没做出反应,柏延倒了一杯递给陆意洲,压着嘴角无奈道:“师兄们让你喝,你就……” “行了行了。” 陈志佳一手搭在阴沉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向下摆了两道,发话道:“师兄的玩笑话你俩也信?这酒就免了。” “是啊。” 缩在一旁玩了半天手机的黄一楠“临时上线”,接地气的人字拖被他勾在脚尖一晃一晃,他闲散道:“小柏,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坐下和我们聊聊天。” “喝了不少”的柏延脸不红心不跳,拉着陆意洲坐在黄一楠身侧。 “小陆,会开酒吧?” 黄一楠指了指他脚边那袋茅台,道:“不会不要紧,去找服务员帮你开。还有柏延,几位师兄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再搬一箱来,账算我的。” 柏延说了声“好”,起身的一刹那,他和黄一楠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这人上一秒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下一秒表情冷却,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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