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省队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问题跟陆意洲问的那个异曲同工。 柏延得心应手地抄答案:“努力杀进国家二队、国家一队,多拿几次大满贯,多打几年秋,光荣退役了资助几所公益小学,把他们的体育课统统改练乒乓球。” 他略去了“偶尔在里希小住”这句。 徐珂掀眼看他,将烟尾的灰烬弹进一次性杯子里,“我退役要找不着工作,可就指望着在你的公益小学谋个差事了。” 徐珂轻笑,道:“我技不如你,不代表我教人的水平烂。” 柏延摸着下巴:“行啊,徐老师既然把话撂这了,高低给我带几个世界冠军出来,否则绩效想都不要想。” “你这路没走几步,资本家的梦先幻想上了?” 两人又是一笑。 “柏延。” “前辈请讲。” 这回的“前辈”二字,不掺杂丝毫阴阳怪气的成分。 徐珂:“你记得我俩比之前,那个……” “长得尖嘴猴腮的人?”柏延接道。 徐珂愣了一下,说:“你形容得很精确。” 柏延想说,他不光形容得很精确,起的昵称也很适宜。 徐珂指间的香烟燃得只剩一小截,他把烟掐灭,道:“他叫陈志佳。” 好路人甲的名字,柏延心想。 “省乒羽管理中心主任陈恩是他三叔。” 柏延:“……” 怪不得这么嚣张,关系户啊? “省体育局副局长陈思,是他伯祖父,”徐珂报菜名似的连续报上几个名字,面露不屑,“他没进省队的时候就已经臭名在外。柏延,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要和他硬碰硬。” 掠过阳台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动,徐珂勾着棒球帽的透气孔,鬓边新长出的短发并非纯黑,而是带着灰白的色调。 “我就是你的反面教材。”他道。 听陆老谈起内部的混乱局面时,柏延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那些存在于言语中的尸位素餐和不正之风,在徐珂的叙述中才渐渐有了雏形。 非要这样算,陆意洲和他都不是无名之辈。 陆意洲是前国队总教练陆润霖的孙子,而他柏延沾了陆意洲的光,一道进了省队选拔。 徐珂当时对他们态度如此恶劣,应当有这方面的缘故。 陆老的退役,还有张清驰的教练章翼被流放到平成,兴许都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长达九年也无法拨乱反正的事态,真的能在有朝一日实现吗? 没有人说得准。 “柏延,有件事我想求你。” 柏延转过身去,手肘反靠在栏杆上。 他道:“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且不违法乱纪,我尽力去做。” 徐珂道:“抛开他那套仿照陆润霖教练的打法不谈,他是个好苗子,找到了自己的路子,进省队是迟早的事。” “我想求你,替我照顾照顾他。” 他还是用了“求”这个字。 柏延不理解:“照顾生活起居吗?可以是可以,但一宁十二岁了,不能完全仰仗我和陆意洲的看顾……”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提到宋一宁,徐珂续上第二根烟,眉宇间透着深深的苦愁与恨意:“你知道陈志佳因为什么臭名昭著吗?” 柏延摇摇头。 然后他想了想,让一个人臭名昭著,无非就两样东西。 财、色。 贪财之人,好色之徒,就看陈志佳沾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他荤素不忌,私生活混乱。” “没有明确证据,”徐珂道,“或者说,他从来没被人抓到过把柄,陈志佳做得很隐蔽。他拿捏住了受害人不愿自揭伤疤、将其公之于众的心理,仗着背景肆无忌惮地行事。” 这样说来,他需要保护的不只宋一宁。 张清驰和王飒,也处于潜在的危险当中。 徐珂:“柏延,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人都会有所顾虑,这是人之常情。” “我答应你。” 从他穿进这本小说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应对一切危机的准备。这本书的基调是“古早狗血”,与之相匹配的离谱设定必然数不胜数。 诚然,他哥和尹随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可谁说其他人不是? 每个人都在沿着各自轨道前行,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拥有着丰满完整的一生。 人人带着使命而来。 他想,他的使命大概就是尽他所能,改变当前令所有运动员无法大步前行的困境吧。 柏延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和徐珂坐回原位时,宋一宁被张清驰的俏皮话弄得手足无措,王飒捧着一杯果汁小口啜饮,陆意洲的餐盘吃得干干净净,还反光。 他顿觉浑身轻松。 像历尽千锤百炼,又回到烟火人间。 第二天中午,柏延拿着房卡退房。 昨天到今天陆意洲和他说话基本不超过三句,句子字数不超过十个。柏延瞥了眼他脸上那个镜腿印满某奢牌图标的墨镜,后知后觉地记起陆意洲的有钱人身份。 “偷看我?” 柏延办好手续,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刚是在偷看你。” 陆意洲鼻腔冒出一道短促的哼声。 每隔一会儿就来这么一下,要不是他长得人模人样,柏延都怀疑他是不是牛魔王转世。 他强压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道:“我叫车,目的地定在翠湖天地?” “随便。”陆意洲道。 柏延打车软件没点开,一辆全黑色的豪华加长林肯便拉风地停在了他面前,顺带喷了他满脸的车尾气和灰尘。 “……” 柏延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看如梦似幻的豪车,不知道是他在梦蝶,还是蝶在梦他。 好不真实。 “少爷。” 林肯加长的副驾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大热天穿着燕尾服的年迈管家下车,恭敬有礼地向陆意洲鞠躬道:“陆总请您回家一趟。” “他回国了?”陆意洲没急着动。 管家道:“陆总上午的飞机,已经在家等您很久了。” “他等我?少来了,”陆意洲绞尽脑汁,用他的体育生语文素养干巴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可以啊,都会用歇后语了。 柏延下了一单,围观这出豪门大戏。 虽说他现在一心搞事业,但这本文毕竟是个古早狗血,夹杂着世家的纷争、权力的纠葛。 以及—— “柏少爷,您可以取消叫车订单了,”管家为他们拉开车门,“陆总想请您喝杯茶。” 喜欢牵扯无辜路人的傻缺戏码。 柏延:“……” 确定是喝茶,不是把他腰子嘎了? “您放心,只是喝茶。”管家笑着强调。 车内配备了小冰箱,管家优雅地倒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陆意洲,一杯给他。 柏延推杯抗拒道:“运动员不能喝酒,抱歉。” “这声抱歉该我说才对,”管家收回酒杯,道,“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了您和少爷目前的身份。” 林肯大摇大摆地上了高速,三米以内无车近身。陆章的私人住所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还郊,柏延在车上了快两小时瞌睡,睡着的前一秒,汽车开到了。 庄园门口管家和佣人一字排开,等陆意洲走下林肯,齐声道:“少爷好!” 柏延:。 一对比,显得尹随山十分的朴素了。 他跟在陆意洲后面,一副不太想离这个豪门阔少太近的样子。阔少将墨镜推至头顶,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下来,俊朗的面容一览无余。 有金钱的衬托,柏延心想,陆意洲这小子不知为何看上去顺眼了很多。 “陆总在三楼书房等您。”说完台词,管家默然退场。 陆章的办公室比陆润霖那栋小洋楼的一楼客厅都大,设施摆件选取深色调,扑面而来的成功人士风味。 小说设定中对陆章着墨不多,顶多一两句话。他面朝落地窗负手而立,柏延走近了,陆章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来,神情不怒自威。 柏延做好了接银行卡的准备。 对,陆叔叔,就是我教唆陆意洲加入省队。 哎呀,一千万,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在心里排练道。 “柏延。” 陆章向他伸手,衣袖随身体动作往上提了提,露出他腕上那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表。 柏延握了上去。 一千万存定期还是活期呢? “替我向尹总问好。” 啊? 他人有点发懵,下一秒,陆意洲将他往身后一扯,说道:“他和尹随山离婚一个月了,问什么好?” “离婚?” 柏延:“嗯,我和尹总和平分手,没有纠纷。” 陆章敛去吃惊的神情,淡淡道:“既然柏先生和尹总的婚姻终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洲是华章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柏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章,华刻。 这些大公司在取名上有什么讲究吗? “唯一继承人?” 陆意洲道:“怕不是因为我那几个私生子弟弟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你才迫于无奈把主意打回我身上吧?” “我手上那点尹家的股权,吸引力不浅啊。”
第16章 “陆意洲!” 陆章怒不可竭,气得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柏延注意到桌上那张被签字笔压着的申请书,下方的签字栏写着龙飞凤舞的“陆意洲”三字,最后那一竖就像他的招牌弧圈球,撇出了一条潇洒的尾钩。 “你有资格管我吗。”陆意洲道。 此时,几段文字好似滑轮,丝滑地滚进了柏延的脑海中: 华章CEO陆章凭借聪明才智,以及一副出色的皮囊博得尹家小姐,也就是尹随山姑姑的青睐。在尹凝的鼎力支持下,陆章的公司稳步向前,前程大好,可惜尹凝在产后身体一再亏损,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陆章忌惮尹凝的家族,打着“深爱亡妻”的幌子没有再娶,私下却照玩不误,情人、私生子排到了几米开外。 他确实没资格管陆意洲。 “在外人面前顶撞自己的父亲,你长本事了。” 陆章拿起那张申请书,扬手扔到了陆意洲身上:“篡改高考志愿、离家出走、在公司拉横幅……造谣、休学,你妈妈倘若在世,恐怕不愿承认你是她的亲儿子!” “玩物丧志,不成气候,”他一声冷哼,“你当年打乒乓球,打出什么名堂了吗?我劝你趁早别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花心思,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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