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大家认为,一定是因为活着的痛苦大于死去的痛苦,人们才会走上绝路,对不对?”魏教授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那么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双态要求’的问题,就好像我们日常的生活当中,我们要知道作出后这个选择之前和之后的状态变化,才能对这个选择本身做出判断……” “但对于极端的自我伤害,因为死后我们就不存在了,所以很难判断到时候的状态,所以我们怎么才能说,死了其实是一种更好的决定呢?这就是很多哲学家常见的判断,其实是个错误的判断。” “这就不得不提到之前我们讲过的‘剥夺理论’——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一件坏事,因为它剥夺了我们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和体验这些美好的能力。” “但是,在很多时候,剥夺理论是不适用的,”魏教授又道,“对于一个危重的病人来说,死亡,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那么我们要怎么判断,一个人的生活会不会糟糕到,其实死了更好呢?这需要引入另一个变量,即每个人对幸福这件事的评价。” “为了引入这个变量,就还需要引入很多很多的哲学理论,在这里我无法一一列举,只举例说几个,比如享乐主义——我认为活着的每一瞬间都好,只要活着就很美好,包括危重病人;比如悲观主义——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悲剧,死了更好,等等……” “这里,又不得不提起我们之前讲过的‘有价容器’和‘中性容器’理论了,即我们怎么评价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有人认为生活就是个容器,要看生活的质量需要看其中内含物的质量,但有些人觉得生活本身就有意义……” “当然了,这只是两种极端的理论,我们大多数处于这两种理论之间——活着本身就有一定价值,但是更要看活着的时候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对吧?” “想象有些人的生活很开心,也能为社会带来价值,他们的自我伤害当然是一件悲剧。” “但如果对于某些疾病患者,身负巨大痛苦,希望了结自己,会不会是一种好事呢?” 讲到这里,魏教授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折线图。 横轴是“生命时间”,纵轴则是“幸福程度”。 大家都知道,这条代表着幸福与否的折线,是随着生命的时间动态变化的。 但当折线穿过横轴进入第四象限的时候,就代表这条生命不再幸福,而是痛苦。 魏教授画了很多种不同的折线—— 有的人高开低走,年纪轻轻就开始面临痛苦、 有的人反反复复,在痛苦与幸福之间不断变化、 有的人只面临短暂的痛苦、有的人却面临永恒的痛苦....... 这些折线正如这大千世界中的种种生命一样。 幸福与否随时变化。 “如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生命都是起起伏伏的,可能从某一个节点大家会生活的快乐,到了某一个节点会生活的不幸,但你要跳出自己的生命本身,整体评判。” “你目前接受的挫折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幸,并不是巨大的痛苦。” “也许后面会变好,后面不会变好。所以自我伤害这个选项,在某些情况之下,是合理的。我们作为局外人,很难了解某个人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所以,不要随便去评判那些自我伤害的人,他们所承担的痛苦很可能超过大家的想象。” “但在某些情况下,当事者很难自己做出‘自己是否幸福和自己之后的生命还会不会有可能幸福’如此判断。” “所以,尽管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探讨自我伤害的合理性,但仅从个人角度,我仍然觉得,很自信的觉得,对于教室里的任何一位来讲,自我伤害都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当然,如果各位遇到了无法度过的难关,我希望你们可以寻求专业人士的意见,比如身体有问题,那么就去询问医生;如果因为精神疾病深受困扰,那么就请去求助精神科的医生;然后嘛,如果经济有困难,就去找院长!” 同学们听到这话都笑了。 魏教授见气氛活跃了不少,又说:“说一些题外话,我们华国人往往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会觉得自己遭受到的痛苦是来源于自己太脆弱了,有一种‘痛苦至上’的态度,但其实很多时候这并不是做正确的,要记住,如果你觉得痛苦,那不是因为你软弱。” “经历痛苦并不是人生或者求学道路上的必修课,痛苦只是痛苦而已,没什么好值得歌颂的。” “同样,因为自己的痛苦而求助,更没什么好丢人的,大家知道了吗?” 同学们纷纷点头。 不少人都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楚孑忽然又想到上辈子的那位社工对他所说的话。 社工说,寒窗苦读,想到了自己为了分数而不断拼搏,之后载日复一日重复的学生生活,直到工作,又有来自上司的压力,还有随处可见的同龄人给的压力、长辈给的压力......普通人的一生要承担的压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她会经常不自然的,把必然的压力转化成了不必然的痛苦。 尽管她可以自由活动,可以自由生活,拥有自由的意志,但仍觉得不自由。 这些种种痛苦就像是阴影一样,寄居在她的身体里,让她很难按照自己内心所想的方式生活。 很多时候,她会不自觉的认为,自己是在为了解决这些痛苦而生活,生命像是关关难过关关过的闯关游戏,至死方休。 而不只是她,几乎每个人都曾面临这种压力与痛苦。 每个人也都想过抱怨这种痛苦。 但又能和谁抱怨呢?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似乎谁要说了自己正因为此而痛苦是一件很软弱的事。 所以大家都在咬牙坚持着生活。 楚孑想,他从未度过过这样的属于芸芸众生的一生。但如果自己是其中之一,恐怕也会面临各种压力与痛苦。 也许在这些痛苦挤压到某个时刻,也会变成绝望。 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出现,像那位勇敢的消防员一样舍身一跃,帮助他,救下他呢? 还是会像那天的围观群众一样,说些“怎么还不跳”、“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办”这样的话呢? 谁都可能成为他。 一个在天台上脆弱的人。 既然,有没有人拯救这样的人这个命题是一个全靠运气的命题。 那位至少,楚孑想,此刻还不痛苦的自己,要尽可能地去做舍身一跃的人。 这个决定,不是因为这样做是对的,也不是因为楚孑他自己是个圣父。 只是因为这样的决定并不困难,哪怕最低限度的对绝望着释放善意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 想到此。 楚孑方才理解了魏教授之前的那句话—— “生命正是因为互相影响、互相促进,才形成了文化。” “这才是我们生命文化这门课最引人着迷的地方。” 魏教授看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知道吗,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自我伤害是一种犯罪,需要被处罚的。” 大家又笑。 怎么会因为自我伤害而受到处罚呢?难道把跳楼的人救起来关进监狱吗? “虽然这个法律很好笑,但也足能看出世界上很多地方会认为自我伤害至少是个不道德的行为,”魏教授走到了大家跟前,“那么,如果一个人真的判断,死亡是对他来说更好的决定,我们要怎么看待他的自我伤害这件事呢?这件事又是不是一个道德的决定呢?” “这里我们要先去确定,是什么能评价一个决定道德不道德呢?” “虽然有很多不同的道德理论去评判,但至少这些理论里有一个共识,就是看这个决定造成的行为的后果是如何。” “所以自我伤害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呢?我指的是,对所有人的后果。” “首先,受这个决定影响最大的,一定是这个人自己。这个我们之前讨论过,死亡对一个人有可能好也有可能不好,所以这个要遇到具体的人具体分析。” “那么还有谁可能会受到自我伤害的影响呢?” “大家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死者的亲属和朋友。自我伤害这件事很可能会对亲朋好友造成沉重打击,但如果自我伤害是唯一可能做出的决定,比如重症患者,那么这件事本身可能会对亲属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对吧?” “从这两个角度,我们都不能说,自我伤害是一个不道德的决定。” “可到了社会上呢?对社会上其他人的影响是什么呢?” “很多人,包括那些会惩罚有自我伤害行为的人的国家,都认为自我伤害这件事会形成一种不良的风气。” “如今我们周围很多学习、企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去把这件事当成一起公共事件去管控的。” “但要我说,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正是因为有不好的风气形成了,才让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自我伤害。” “我承认我在这方面是个很激进的人,但我并不认为武断的惩罚、封锁消息能改善所谓的社会风气。” “但这就是牵扯到体制与社会学的另一个问题了,我们不在此做深入讨论。” “所以,我们似乎得到了两个有关自我伤害的观点。” “结论一:自我伤害这个选择可能合理,也可能不合理。如果当你遇到这个选择的时候,请咨询专业人士进行评估。” “结论二:这并非一个不道德的决定。” “罗马哲学家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甚至觉得自我毁灭的念头是自然的、健康的,对自我存在的过于强烈的渴望才是一种真正严重的缺陷。” “他甚至将自我毁灭视为能保证人活下去的唯一正常想法,因为‘自我毁灭让我明白,我可以在我愿意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这令生命变得可以承受,而不是毁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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