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很多门理论课程,甚至说,大部分大学课程一样,它们不会让你可以轻松的应对之后的某一份工作和人生。 但能让你的人生,多看到一层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魏教授听着来自上百学子的热烈的掌声,趁大家不注意,转过身,擦干了眼角的泪珠。 这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而他转过身后,不少同学都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们都看到,魏教授趿拉着鞋的脚后跟,袜子上破了一个洞。 只不过,这次同学们的笑声里,并没有恶意。 一节课到此结束。 不少学生都涌向讲台前,向魏教授请教问题。 昔日还在避讳死亡与殡葬的他们,此刻才发现这是一门多么美妙且必要的学问。 楚孑笑着看向应接不暇、满脸通红的魏教授,忽然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父亲]。 沉默寡言的楚峰几乎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 楚孑带着疑惑接起电话。 “爸,怎么了?” 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很快传来。 “儿子,我手抻了一下,你能来城西殡仪馆帮帮忙吗?”
第23章 半小时前, 城西殡仪馆门口。 六辆黑色的运尸车鱼贯驶入殡仪馆的小径,任谁都知道,出了一件大事。 楚峰带着七八个运尸工已经站到了殡仪馆门口, 等待接手。 运尸车一停,楚峰就上前与司机签字确认, 进行了遗体的交接与确认。 六个遗体, 平均年龄26岁, 全是男性。 正是和自己儿子一样的年纪啊。楚峰想着, 签字的手也微微颤抖。 接着, 他便指挥着两个运尸工为一组, 将一具具尸体抬入殡仪馆内。 一切都是乱而有序,正如他们之前做过得千百次一样。 但很快,几辆大巴驶入殡仪馆前,让整个场面都不再受控制。 六具遗体,六个逝者, 代表了六个家庭。 瞬间几十号人的哭喊声和喊叫声就占满了整个殡仪馆前厅。 “我的儿啊!”一位老妇人喊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让娘还怎么活啊!” “老张家就你一个独苗啊, 咱们家呀, 算是绝了后了!” “……” 哭喊声不绝于耳。 夕阳即将坠入山岗, 连殡仪馆两边的松柏上都染上了金黄的光泽,宛如被点燃的昏黄的蜡烛,孤独的燃烧着。 王花工抽着烟,趿拉着鞋沿小径向前走去,见到此般场景却没太大反应。 在殡仪馆工作了二十来年了,什么场面都见过。 最近殡仪馆效益不好, 不少人干不下去走了,只有他们几个老人还在这坚持着了。 如果偶尔遇到这种“大活”, 往往连搬尸工都不够用,他们就得上去帮忙。 王花工一边抬起一具尸体,一边看了裹尸袋一眼。 六个裹尸袋全是市里公安局统一的配置,看来是一起事故,六个逝者,由市公安局法医部检查完直接送来的。 他和同事负责的这具遗体却没什么家属围着,趁着进门等电梯的空隙,他悄悄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往里一瞄。 因为不同年龄、种族、性别的逝者要配不同的花,多年来的工作经验让他习惯先看看逝者是谁,好做准备。 但只是轻轻瞄了一眼,王花工瞬间皱紧了眉头 ——他看到了一直纹满花臂的胳膊。 见多了尸体,虽然不是负责入殓的,但王花工也能判断出来,这胳膊的主人很年轻。 但这么年轻就纹了这么些东西……啧啧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并不喜欢这样不爱护自己身体的年轻人。 然后,带着他那个年代所有的偏见,他忽然想到...... 这么重大的事故,该不会是黑涩会械斗什么的吧? 他在璞兰市生活这么久了,可是好久没听说过有这种组织了。 带着点好奇,王花工在逼仄的电梯里,又轻轻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向逝者的面庞瞧去。 电梯停至负一楼,而就是这一眼,让王花工的心也瞬间跌入了谷底。 因为他看到了这具尸体的脸—— 一张他熟悉道再也不能更熟的脸! 王花工整个人如同遭遇电击,僵直地站着。 他双手颤抖,不自觉地后退,但梯厢的墙壁拦住了他的去路,让他不得不面对那具遗体。 酒精和裹尸袋塑料的气味同时传入他的鼻腔,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诶,老王,你怎么……”和他搭档的运尸工吓了一跳。 和王花工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接着,他就见到王花工像疯了一样,撕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他先是对整具遗体看了又看,摇着头不敢相信,直到看到遗体左手上挂着的信息卡,才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姓名:王昌。 年龄:26周岁。 死因:车祸外伤,肋骨骨折,心肺部穿孔。 短短几行字就击溃了这位退伍老兵的心理防线。 这裹尸袋里装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 王花工在原地愣了片刻,捶胸顿足,喉咙里却发不出一道完整的声音,只剩下嚎叫声。 然后他起身,疯了一样跑到了二楼的更衣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殡仪馆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把私人物品带入工作环境,怕沾染晦气回去带给家人。 但王花工怎么也没想到这却让他失去了关于儿子的死讯! 看着手机上的数十个来自市公安局的未接来电,王花工整个人都傻了。 他的儿啊。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再见会是在殡仪馆冰冷的电梯里! 这是真的吗? 王花工回过一点神,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在惩罚他。 “叔叔?” 这时候,一道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王花工回头一看,又愣住了。 一个穿着皮衣,头发五颜六色,连脖子上都是纹身的浓妆女人站在了更衣室门口。 她还用手拎着一个摩托车头盔。 “叔叔,节哀,”女孩眨眨眼,神情里到没多少哀伤,声音也很平常,“我是王昌的妻子,他说……” “什么?”王花工难以置信,“你是小昌的......妻子?” 他一时不知道哪件事对他的冲击更大。 是儿子的死,还是儿子的陌生。 “抱歉没提前告诉你我就认领了遗体啊,王昌他和我说过他父亲在火葬场工作,”女孩嚼嚼口香糖,“反正跟着公安局的大巴也能过来见您,也省得我来跑一趟……” “啊!” 王花工根本没让女孩把话说完,心里的悲痛不知怎么就忽然转成了懊恼,跌坐在地,重重锤向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 经常摆弄鲜花的手很快鲜血淋漓。 但即使是这样的剧痛,王花工依然觉得不痛苦。 女孩哪见过这个架势,上前一步,想拦住王花工的自残行为。 但王花工不管不顾,依然锤着地板。 第一次见面的二人就这么奇怪地扭打在了一起。 懊恼和悲痛在这一刻混合着廉价的香味水,忽然升腾成了愤怒与责备。 “都他妈因为你们这种人!”王花工从牙缝挤出断断续续地咒骂,“一定是你,是你们们把我家小昌带坏了!” 此刻的他根本想不起什么礼仪礼节,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儿媳妇,面对儿子死后这个仍是一脸无所谓的纹身女人,他想尽了恶毒的咒骂。 他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一样。 王花工打着打着,越来越气,直接举起了女孩的摩托车头盔要砸到墙上,“让你们玩这个,让你们玩这个!” “老王!” 知道遗体是王花工的儿子之后,楚峰就赶紧跑了上来,没成想却看到了这一幕。 他赶紧把王花工拦了下来,示意女孩离开。 王花工半晌才喘匀气息,却忽然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击中。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地上,看向楚峰,看向另一位父亲。 “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王花工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然后,忽然站起身,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跌跌撞撞朝门外走去,“蒲公英,对蒲公英……昌儿小时候最喜欢吹蒲公英,我去给他找蒲公英去……” * 楚峰在殡仪馆门口接到二儿子楚孑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没入群岚。 刚刚拦着浑身蛮力的王花工让他把胳膊抻了,现在殡仪馆急需他主持大局,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忙,无奈只能找到这个学殡葬的小儿子来救急。 父子相见,第一反应就是尴尬。 楚峰不知道对儿子说什么,楚孑也不知道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说什么。 楚孑见到楚峰不止捂着胳膊,还捂着腰,看上去在忍受痛苦。 如果是他的室友的胳膊抻了,楚孑大可以上前询问对方的伤势,替他查看。 但面对强撑着笑容的父亲......楚孑却做不出任何代表着关心与关切的行为。 他甚至都不能理解为何自己这么奇怪。 楚峰也没法像别的父亲一样问些学业、事业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向儿子提供的帮助了。 反而到了现在,还要才成年不久的儿子来帮他。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一片寂静和夜鸟低沉的啼叫中向殡仪馆里面走去。 夜晚的天色并不明朗。 而大门内两侧都是直耸入云的青松,颇有种肃穆阴沉的感觉。 楚孑想,应该很少有人进到这个环境里,会不产生对生命的敬畏和遐想。 他之前看过资料,仅仅是这样一家小小的殡仪馆和火葬场,一年就要处理超过三千具遗体,平均一天十个。 对于亲友算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去世,在这里的青松看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它们只是在默默地汲取养分,向上生长罢了。 经过了狭长绵延的小路,二人才登上了青峰山这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小山。 沿途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纸钱,青松也比大门口的更加低矮一些,显得有些萧条。 殡仪馆的建筑在楚孑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一座仿古的建筑,虽然是灰白的色调,但有瓦蓝色的砖瓦点缀。
239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