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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湖

时间:2024-01-23 21:00:07  状态:完结  作者:千里万里

  人上了年纪,身段却不老,高挑纤瘦,精气神不减分毫。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赵毅画了黑脸,唱了一段包公戏,声音浑厚有力,身段干净利索。

  到了杜誉,他扮的是杨宗保。赵捷目不转睛地看,觉得在唱戏的时候即便杜誉早已不是少年人,但身上却有一种少年志气。

  他想:这人技艺纯熟,扮相出众,当然担得起一句风华绝代。

  许多年后,有一次演出结束,省电视台的年轻记者举着话筒问:“别人都说京剧演员一代不如一代,您怎么看?”

  彼时头发早已花白的赵捷笑着调侃道:“我的本事确实不如我杜师叔和我师父,但是我的徒弟们还年轻,将来肯定能超过我。”

  “您太谦虚了。”记者笑道。

  赵捷笑着摇头:“我不是谦虚,只是说了实话。我见过我师叔最盛年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他。”

  2022年。

  已经很晚了,就连惯于熬夜的年轻人们也没了声响。赵捷独自坐在自家的阳台上,端详着漆黑一片的夜景。

  他清了清嗓子,回身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三点三十分。他想: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

  每每想起杜誉,迎接他的除了辗转反侧,便是泪流满面。

  杜誉一走,仿佛把他的精气神也带走了。在外面他是个兢兢业业、敬业乐群、人人称道的好演员,一步一个脚印,多年来一直有进步,可回了家,回到这间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屋子,他心如死灰。

  哀莫大于心死而已。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赵捷自嘲地笑了。他伸出手,看着皎洁的月光在指尖打转,恍惚间像是抓住了这人生起落颠簸、时光漫漫。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赵捷的生活近乎完全是在省京剧院、省立医院和家之间三点一线奔波。

  那时杜誉跟他说了许多话,也会在他面前偶尔流露出极脆弱的一面。赵捷知道,倘若不是因为生病,他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杜誉这么说。

  “我后悔啊。”杜誉看着风尘仆仆的赵捷把盛着热粥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你这辈子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偏偏就招惹了我呢?要是没有我,你必定平安喜乐、儿孙满堂,哪里会有今日的苦楚?是我不好,也是我的错。倘若我当初再坚决一点,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是不是如今我的死活也与你毫不相干了?”

  他摇了摇头,遗憾似的:“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不是。”赵捷抓住他的手,知道他是病中多思,遂低声宽慰:“你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里可能连一颗给我指路的星星都没有,我就要在迷茫中耗尽我所有的少年意气。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你就是我的北辰星。因为有你在,我的心才安定。”

  在杜誉刚刚过世的那几年里,赵毅每每见到自己消沉无比的儿子,都克制不住对杜誉的怨恨。

  “他害了你一辈子。”赵毅咬牙切齿。

  “爸,请你不要再这样说了。”赵捷望着他,声音不大但郑重其事,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是他成全了我的一辈子,我该谢谢他才对。”

  “胡闹!”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时候想想,赵捷也能明白赵毅的感受。

  如果杜誉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大概会在自家父母的安排下找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姑娘搭伙过日子,与对方长长久久、互相尊敬忍让,或许还会有一个孩子。

  倘若运气好,没准还能碰上其他的感情。

  这正是赵毅和李淑茵长久以来对他的期盼,他们都想让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

  只可惜,世事无常,从没有如果二字。

  杜誉,杜遇,他还是遇见了杜誉。从此以后,此生此世,世间那么多人,在他眼里竟都成了空。

  只不过他的运气比杜心苓好多了,杜誉一直一心一意待他,让他的爱情美梦从不是水中月、镜中花。

  作者有话说: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葛胜仲《诉衷情·友人生日》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写情》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白居易《对酒五首》


第47章

  五年后的2006年,赵捷终于能勉强打起精神出门见人,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的生活除了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只剩下了工作这一件事。

  他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比起八九十年代的积极上进,如今的他愈发有了一股“拼命”的劲头。

  别人不愿加的班,他来者不拒;别人不愿去的演出,他统统愿意;别人不愿打交道的人,他跑前跑后去接待;别人不愿出的差,他不辞辛苦,乃至一去就是许多天。

  他整日泡在省京剧院里,和其他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打磨新本子。倘若有人为了戏找他,无论在单位聊到多晚他都不介意。

  每每回到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难受,便开始写书,通过在回忆里拾荒来麻醉自己。

  渐渐的,赵捷仿佛接替了杜誉的一切。

  2008年,他四十六岁,评上了一级演员的职称,在2009年宋同转去省戏曲学院教书之后整整十年间彻底成为了省京剧院周派小生的顶梁柱。

  再往后,他做了许多杜誉来不及做的事情:顶着花白的头发办讲座,持之以恒地写书,去热闹的街市搭戏台演出,以及收了一位又一位徒弟。

  赵捷有时会觉得,这不仅是对他自己生命的丰富,也是对杜誉的。因为他知道,倘若杜誉还活着,如今也必然是这个样子。

  本该孑然一身的他,却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两个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就睡着了。稍微打了个盹,再醒来时只见晨光明朗,天色亮堂。

  赵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由于坐的时间太久而酸麻的腿,去卧室拿上一把蒲扇和一个灰色布兜,出门逛早市。

  中秋很快就到了,林绩给他送来了几只大闸蟹。

  “师父,您老人家尝尝鲜。”

  “医生说老年人吃东西还是要以清淡为主,营养均衡、预防疾病、延年益寿。这些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赵捷无奈地挥了挥手。

  “咱又不是天天吃顿顿吃,偶尔逢年过节吃一次还不成么?”林绩笑道:“对了,您家二老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我上星期刚去瞧了他们一趟。”提起父母,赵捷也笑了,调侃道:“老头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脾气还是那么大,越老越固执,从来不听我的劝。”

  “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是您的好福气。”

  “对了,我前两天看手机上说刘晴办了个工作室?”得益于向来不愿故步自封的脾性,赵捷戴着老花镜学会了智能手机的使用方法,也掌握了怎么从社交媒体的公众号上获取信息。

  “对,戏曲名家工作室项目。刘老师的名气相对比较大,算是我们的一种新尝试吧。”林绩说:“把她个人的牌子打出去,对咱们京剧的推广和传承都有好处。”

  赵捷赞许地点头道:“挺好的,现在比我们那会儿的途径多了许多。你是不知道,二三十年前院里好多人嫌赚的少,都辞职下海经商了。”

  “有所耳闻。”林绩望着他:“师父,我有点儿好奇,您当年怎么没辞职呢?”

  “我哪有人家发家致富的头脑?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不错了。”赵捷笑道:“更何况那时候你杜师叔祖查出病来了,我顾着他就顾不上别的。”

  林绩知道赵捷是谦虚,院里年纪大些的演员们闲聊时提起过,赵捷年轻的时候那真是独一份的勤勉,倘若找不到人就去练功房,他保准在那里。

  在能保证自己和家人生活的基础上,不为钱、不为名、也不为利。他是真的喜欢京剧小生这个行当,再穷再苦再累也喜欢。

  “除了你,只有我爸妈还有老齐知道我和杜誉的关系。”林绩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到赵捷说:“只是老齐早就不在人世了。”

  “师父……”林绩知道,赵捷是个善良又分外重感情的人。他想,齐冲老先生的离世对这人的打击大概不比杜誉离世时小。

  他的想法是对的。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2003年,老齐过世。

  齐冲活了九十多岁,在这世间停留的岁月是杜誉的两倍。在他的葬礼上,因杜誉的辞世而日渐消瘦的赵捷哭得太狠,若不是被宋同还有其他几个同事搀扶着,当真连站都站不住。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可是啊,福无双至,月有阴晴圆缺。

  那时赵捷一边流泪一边想:我心乃萧索,万事空寥落罢了。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他做梦都想回到他的青春年代,那些年华正好、故人在侧、满目希冀、父母康健的黄金一样的日子。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1987年暮春。

  “我明天请了一天假。”回到宿舍刚一进门,杜誉对赵捷说起自己的事情:“我母亲的农历生日到了,我去看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吧?”赵捷帮他把外套挂起来。

  “不用了,我去一趟城边上的和山公墓,当天去当天就回。”杜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年轻人,好好上你的班。”

  “和山公墓在哪?我还没去过。”

  “是么?”杜誉微微一怔:“你家里的老人都健在?”

  世界是公平的,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年轻时享福的人后来逃不过受苦。这话赵捷曾经对杜誉说过,道理他一直都明白,但他没考虑过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特殊的局外人。

  彼时的赵捷还不知道在仅仅十余年后,对他而言和山公墓会变得轻车熟路,他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的姥姥和姥爷都不在了,葬在了老家,但是爷爷奶奶很长寿。只是亲戚们去世办白事一般都是我爸妈去,他们不喜欢我跟着,说没必要。”

  “挺好的,不必频频感受那生死别离的苦。”杜誉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听说你的母亲是一个优秀、漂亮又很严厉的前辈艺术家。”赵捷随他坐下,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他对杜心苓的思念,至少让他说出来,不要把愁绪尽数闷在心里。

  “对,你的描述很到位。”杜誉挤出一抹笑:“如果她能听到你亲口这样说,一定很高兴。”

  他眯起眼,回忆涌上心头:“其实我选择留下,不止是为了我师父,也是为了我母亲。当年为了遥城的临东省京剧团能顺利成立,她付出的心血不比我师父少。”

  年轻人尚不能全然明白杜誉话中的苦涩,反而自己吃起醋来:“丝毫没有我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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