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以为他是在公报私仇吗?他不是那样的人!”赵捷皱起眉:“内容我都看过,他说的都是对的。我师父在唱法上确实有不合适的地方,格外费嗓子,若是不改,必然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我看他第一个耽误的就是你!”赵毅气急了:“自从知道了他,你完全变了,变得任性又固执。你以前是多么听话的一个好孩子。要不是因为他,你不会放着学了好几年的老生这条稳妥的路子不走,非要去学小生,更不会干出这桩桩件件的糊涂事!” 赵捷难过地想:的确,因为听了他的录音,我才认识到了京剧小生唱腔的精妙,但是转去学小生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充实而幸福;他确实会因为先师的缘故对我存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但即便在他情绪最差的时候,他也从没拒绝过在专业上对我进行教导与纠正。 诚然,人品与职业是两码事,我万万不敢混为一谈。可他待我不错,常常替我着想,为人又是那般的博闻强识、重情重义,心地无私,从不看重身外之物。对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讨厌他、疏远他? 然而此刻在赵毅和李淑茵面前,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对,我是糊涂。我索性糊涂个彻底!”赵捷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赌气:“过两天我就搬到杜誉家里去。” 刚洗完水果走出厨房的李淑茵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果篮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跟他住在一起。”赵捷一字一句地说。 李淑茵走上前,难以置信地问:“你爸爸刚才说的话你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们作对?” “你让他去,别拦着他!”赵毅恼怒了:“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嚼舌根也好,使绊子也罢,我统统不管了!自生自灭吧!” “这可是你说的。”赵捷的气性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眼见二人僵持不下,李淑茵咬着牙骂道:“你别以为你师叔会一直护着你。我告诉你,在这世上但凡是个人,就没有不怕麻烦的。你觉得杜誉是单纯善良的人吗?你和他非亲非故,你以为他能容忍你住到什么时候?你最后还不是要回来!” 年轻的赵捷冷哼一声:“走着瞧。”说罢便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冰与雪,周旋久。顾贞观《金缕曲词二首》
第49章 但他并没有直接去找杜誉,而是回了省京剧团的职工单身宿舍。 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赵捷想:有自己的工作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工作给了我一些自由,一种既不必受制于父母、也不必受制于杜誉的自由。 他虽赌气,但并不代表他对自家父母的话完全置若罔闻。李淑茵说杜誉不一定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对此赵捷即便表现得很强硬,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杜誉从未给过他一个确切的承诺。他倒是想给,但杜誉显然不稀罕要。 赵捷怀揣着心事睡了一觉,下午三点多才去了杜誉的家。 对于他的到来,杜誉并不感到惊讶。 “我下周一去把宿舍退掉。”赵捷低着头,毫无底气地说。 “进来吧,我在等你呢。”他侧过身,让背着行李的赵捷进了屋,往对方手里塞了一套钥匙:“不带阳台的小卧室之前一直用来放杂物,我中午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可以把东西都放在那里。” 杜誉的住处依然干净简单,门框与窗框俱是浅绿色。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赵捷错愕地盯着他。 “你爸妈一个小时前来过一趟。”杜誉笑道:“你今年虚岁二十六了吧?怎么还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小孩似的。” “他们没见到我,就这么走了?”赵捷显然不信。 “怎么可能?”杜誉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劝了他们好一会儿,说你肯定是出去散心了,别着急上火。” 待赵捷接过白瓷杯子,杜誉走去拨电话:“报个平安。” 在电话的那头,李淑茵不住地叹气,说自家孩子不懂事,只能拜托杜誉看在以往交情的面子上多多照拂,对于给杜誉添麻烦了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杜誉一一应下,语气平稳而体面。 “我什么时候能变得像你一样?”赵捷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杜誉。 后者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你有这样的心性,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这样幼稚的我以后该怎么办?” “你自然有你的出路。”杜誉笑得温和。 赵捷拽着他坐下,二人又吻到了一起。 他们明明对彼此的全部已经很熟悉了,但赵捷仍然觉得他拿不准杜誉这个人,这样的不确定感让他心里宛如空了一块,难受得很。 他心里气不过,在杜誉的腰上掐了一把。 年轻人在强大和脆弱之间摇摆不定。 不久之后,省音像社录制的物料悉数出版发行。省京剧团里堆了好几套,赵捷得了管理人员的应允,拣了其中与杜誉有关的拿回了家。 见他如此,杜誉笑着把从前的东西从屋里拿出来摆到他面前:“你小时候喜欢收集我录的磁带,现在我本人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要这些做什么?” 赵捷低垂眼帘:“你现在确实在这里,以后呢?咱们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你在担心什么?”杜誉坐到他身边:“我看你不像是个会在意旁人闲言碎语的人。” 赵捷不说话。 杜誉并未为难,比起赵捷先前试探他时的茫然,他显得老练许多:“你应该收到通知了吧?六月底要出差,你爸妈还有你爸的师父都要去。” 他捏了捏赵捷的肩膀:“我去给你煮碗面吃。” 同年六月,省京剧团组织演员去香港演出交流。这是赵捷自出生以来出过的最远的一趟门。 赵捷和杜誉一同去了车站,远远的瞧见了李淑茵和赵毅。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杜誉给他使了个眼色:“你爸妈都在那边,你跟他们怎么连句话都不说?” 赵捷默然不语,就像没听见对方的话。 “这样不行。”见他转身要走,杜誉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掰回来:“别犟了。” 赵捷皱起眉,显露出些许的不耐烦:“凭什么让我先服软?” “那是你的长辈,他们养你一回。” “长辈怎么了?你脑袋里尽是些封建礼教的残余。” 见状,杜誉松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换了个语调:“好吧,我理解你。赵哥那个人看着就不好相处,估计在家也是一副大男子主义的大家长做派,你和你妈对家里的事情肯定说不上话。” “才没有。”赵捷立刻反驳。 杜誉笑了,用没有拿行李的手掐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看,其实你非常在乎他们,会本能地维护他们。这样僵持只会伤人伤己,没有任何好处。” 赵捷面露委屈:“你耍我?” “对,我就是耍你。”杜誉坦荡地承认,随后放开了他:“你要是想让他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能接受你一辈子不娶妻生子这件事,必须从现在开始与他们好好相处。” 赵捷一愣:“原来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当然知道。”杜誉轻推了他一下:“快去。” 赵捷望了一眼自家父母的方向,发现他们正在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把行李塞到杜誉手里:“帮我拿一会儿。”而后走向那边。 事实证明,杜誉是对的。后来赵捷每每回忆至此都要感慨,倘若没有杜誉,那会儿年轻气盛的他还不知道要和父母闹到什么程度。 香港南国夏日炎炎,太阳亮得发白,是他们在遥城未曾体会过的酷暑。午休的时间赵捷和杜誉去街上找了一家糖水铺买了两份冷饮,一边吃一边看着香港熙熙攘攘的繁华街景。 “这里比起你上次来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赵捷问。 杜誉眯起眼回忆:“当时行程实在太仓促了,而且我年龄小,一直跟在我师父身边忙忙碌碌,从没注意过街头是什么样子。” “师祖在香港也很受欢迎。” “当然。”杜誉翘起二郎腿:“他以前走到哪里都不缺人追捧。” “再过几年,你也会这样吧?”赵捷试探地问。 杜誉当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低声说:“小赵,我不会。” “怎么可能?”赵捷以为他在谦虚:“且不说别处,遥城的周派小生戏迷没有人不喜欢你。” “我指的是另外一件事。”杜誉放下吃食,专注地与他目光相接:“你以前问我倘若追求我的是别人,我会不会像如今对待你一样对待人家。我今天告诉你,不会的,你放心。” 赵捷的手哆嗦了一下,呼吸都乱了节奏,险些把吃了一半的冷饮掉到地上。 放心。 这话不是杜誉第一次跟他说,但他一直没敢全心全意地相信过。由于满心的不安,他有时会表现得浮躁而焦虑。但他没想到,如此种种都被杜誉尽收眼底。 杜誉转过身,眼眸里尽是车水马龙:“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和你在一块儿,就绝对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情。你问过我有没有无条件相信的人,现在我告诉你,我打算从今往后无条件信任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咱们好好过日子。” 醍醐灌顶一般,赵捷猛然惊醒:杜誉总是能很轻松地看透他的顾虑,他所担忧的一切、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在对方悄无声息的努力中被化解。 之前在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意付出全部信任的,究竟是杜誉还是他自己? 赵捷抓住杜誉的手,诸多滋味涌上心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杜誉感觉不到疼似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因用力攥着而青筋暴露的手背,轻松地说:“该回去了。” 半个月后,“大部队”打道回府,赵毅和杜誉在香港留了下来。 前者的师父在香港新收了徒弟,老人家要待到八月份,至于后者,想着当年的周荣璋和戏迷们的热情,决心在这边多演几场。 又是一个周末,李淑茵喊赵捷回家吃饭,说是做了他爱吃的菜。 “杜誉评上一级演员之后演出机会比以前多了不少。”见赵捷的碗空了,她想再盛半碗饭。 “是啊。”赵捷放下筷子拦住对方:“妈,不用麻烦了,我真的吃饱了。” “真为他高兴。”李淑茵笑了:“他这样有本事的人合该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才对。” 说罢,她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汤:“儿子,尝尝这个。” “怎么做蘑菇汤?”赵捷闻见味道就觉得恶心:“妈,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从小就不爱吃蘑菇?” “蘑菇怎么害你了?营养多丰富啊。”李淑茵不悦:“你是没赶上我小时候。当年打仗,你姥爷带着一大家子南下逃难,别说蘑菇了,菜窝窝头都金贵得很,恨不得吃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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