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等待、再等待。虞皙出神地想,可就算他们毕业,世俗的偏见也终究是过上一百年的难以消除,除非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不然他即使望断天涯路,也看不见这场等待的尽头。 但此时,他与苏廷谦走在这场柔和温煦的黄昏中,又觉得哪怕明天的确是末日,也不算太糟糕。 苏廷谦没有问虞皙为什么突然从学校里跑出来,近来发生的许多事,让一些话都没有了问出口的必要。虞皙忽然抬手,拽了下苏廷谦的小臂。 他们已经路过那个外放音响很远了,而轻柔的歌声,依然在街路上飘荡着。霞光隐隐褪色,天际露出两三颗苍茫的星子。 苏廷谦询问地瞥了虞皙一眼,虞皙却平视着前路,牵住了苏廷谦的手。 “晚上吃什么?”他装作不视苏廷谦有点意外的神色,自然地问道。 苏廷谦说:“等你的时候外卖到了,放在小区保安亭里。” 虞皙笑了起来:“那我吃什么?” “点了好几家,”苏廷谦也勾了勾唇角,将虞皙的手牵得更紧,“让你先挑。” 两人真的在保安亭中拎出好几袋外卖。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是出租车带着他们绕过绿化带,而这一次可以错开车道,走上草坪间铺着的鹅卵石小径。虞皙本就是故意和苏廷谦说自己已经到了地铁口,为的就是不让苏廷谦忍受晕车的烦恼。 他知道如果告诉苏廷谦他刚出学校,苏廷谦一定会打车过来找人。 苏廷谦出门前没有开灯,晚霞隐没,夜色降临,屋里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昏暗中。他将外卖搁在玄关的柜子上,刚准备去碰顶灯开关,就被一股力量推得被靠门板。接着,他感受到了虞皙贴上来的、温热的嘴唇。 虞皙并非没有主动吻过他,但多是浅尝辄止,带点小心的克制。不像现在,他探入的柔软的舌尖,热烈地扫过苏廷谦一排齿列,也寻找纠缠着对方牙关后的温软,既像是探索,也像某种确认。苏廷谦将手搭在虞皙的脊背上,触碰到了他不可抑止的颤抖。 一直吻到房间完全陷入漆黑,他们才喘息着分开。适应了黑暗后,总算看清了彼此明亮的眼睛。苏廷谦将灯打开,用手背碰了碰外卖盒,说:“居然还没凉。” 虞皙又轻轻在苏廷谦唇角吻了吻,笑道:“还觉得挺遗憾?” “先吃饭吧,”苏廷谦将外卖盒提到餐桌上挨个拆开,“来日方长。” 倒说得我像个急色鬼。虞皙掀了掀眼皮,随手拿了双一次性竹筷,看着各式各样的餐盒,无语道:“为什么每次都买这么多?又吃不完。” 苏廷谦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因为我都想吃,又很不巧,选择困难症。” 虞皙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鱼片:“还好你没碰上过同时喜欢两个人的情况。” “要找事吗?”苏廷谦彬彬有礼地回击,“的确没有过这种体验,二十年只为你动过心。” 虞皙说:“我也只喜欢过你,很喜欢。” 他平静地说着这句话,心中霎时涌起无限感慨。这是他从心底里生出的真心话,虽然此前虞皙并没有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边许多人的恋爱,总是陷在一场痛苦而漫长的拉锯中,充斥着你来我往的试探,似有若无的暧昧。 哪怕他这个旁观者,有时都无奈地想,为什么坦坦荡荡地率先表达爱意,都会在一些人眼中,成为放下身段的卑微,亦或是先爱上的输家? 最后虞皙咬着筷子尖,轻声说:“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苏廷谦抬头看着他,目光中竟是带了点局促的神色。灯光下他的耳廓都染上了一丝绯红,看得虞皙心中失笑。 说起喜欢时这样自然坦荡的苏廷谦,居然会为自己直白的几句话而不好意思吗?他打量着苏廷谦的脸庞,心中一片柔软。 虞皙突然解释说:“其实我一直说谎,告诉尤悠他们我喜欢女生,是有原因的。” 说完这一句,虞皙又托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华灯初上,烟火万家,路灯将交错的小径照亮,从高处俯瞰,这一道道细小的光点,犹如地上的星空与银河。 苏廷谦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虞皙长久的沉默。 “高中时,我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反而对男生有冲动时,真的很害怕。我有想过和家里人说这件事,因为我的爸妈真的对我很好,但是后来,出了一件事情。” 虞皙垂着眼帘,回忆道:“我家里一个表姐,几年前相亲结婚,有了孩子。后来那个男人出轨了,可你知道吗,他出轨的是一个男人……从此,同性恋,在我们家彻底成了禁忌,是人人喊打,是永世不得翻身的耻辱。” “我根本不敢表露出一点迹象,提都不敢提。只要我提,一切都完了。” 苏廷谦伸出手,无声地摸了摸虞皙的侧脸,听虞皙嗓音微哑:“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个体不能代表群体,”苏廷谦说,“可惜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只看表象的人。” 虞皙嚼着一块土豆片,轻声道:“我也对不住你。” 他一脸沉重,苏廷谦却因这句话,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哪里有对不住?又没瞒着我移情别恋。” 虞皙闻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了苏廷谦温柔的黑眼睛。他听见苏廷谦迟疑数秒,还是缓声说:“因为学校里的事吗?虞皙,我真的没有很在乎。” “要说有什么在乎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轻飘飘地绕在虞皙耳畔,“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是不想让你看到。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到的。” “那天和你说对不起,也是真心的。我知道这会让你很不安很不安,说好让我等你,但还是变成了这样。我怕你受不了,会……” 会怎么样?苏廷谦没有说下去,但虞皙已经明白了他未宣之于口的后半句。 会和我分手,会离开我。 “不会的。”虞皙坚持道。他的目光越过苏廷谦的肩膀,看到了半开放式厨柜的碗架上,随意摆着的几个心形巧克力模具。 尽管这一刻的他,依然在迷茫的未来里,固执地等待着那一个不知何日才来的尽头。但至少有两件事可以确认,一是终于领悟,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二是今晚他在苏廷谦身边,总算可以睡上一个久违的好觉了。 2021-02-10 20:26:24
第27章 血色红字 文学区在图书馆的五楼。在泉大念了近两年书,虞皙还从未来过这一层,穿过一排排琳琅书架,他终于在标有“美国文学作品”的架子一角,找到了几本挨在一起的《红字》。 虞皙伸手抽出一本,翻到扉页,看见了那个眼熟的红章。这一本的印章盖在作者与译者名字中的空白处,印泥没能染均,右侧边比起左侧略浅。他曾在苏廷谦的书桌上见过这个印章。 这本《红字》被虞皙借了回来,是他校园卡上唯一一条文学类图书借阅记录。虞皙将它暂时放在寝室的柜架上,与苏廷谦借给他的《情人》摆在一起。明明鉴赏作业已经写完了,但他和苏廷谦都没提起把这本书拿回去的事。 就连苏廷谦搬走时,都任由它就这样留在虞皙的柜子里。虞皙看着书籍上这个缱绻的书名,倏忽觉得,仿佛是阴差阳错留给自己的一样慰藉。 他还是很文化沙漠,看大段大段的文字会条件反射地犯眼晕。但虞皙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专注地看起了这本让苏廷谦为之特意写了一篇小论文的小说。他的男朋友已经是博览群书,要写一个推荐书目的作业,不是信手拈来吗?何至于再去借来一本从未读过的书。 介绍《红字》的那一节课,被虞皙半睡半醒地混过去了。所以对故事的内容,他是全然陌生,不过看到了一半,他便心下了然:女主人公海丝特甘愿一人承担全部的讥笑与罪名,永世在胸口佩戴耻辱的红字,也要保护的爱人,原来是当地最受人们敬仰的牧师丁梅斯代尔。 原来是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看完这本书的那天,恰好是四月的第一个周三,虞皙去图书馆还完书后,正好顺道去上外国文学鉴赏。这一次,他在教室门口看到苏廷谦已经找位置坐好,才进了门,没有刻意回避什么。虞皙径直坐在了苏廷谦的身边。 苏廷谦正低头擦眼镜,感受到旁人的靠近,随意地瞥了一眼,随即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了?”虞皙将课本摊开,神情自然道,“这个座位有人吗?” 苏廷谦目光里带着迟疑与些许的忐忑,但他什么也没有评价,只是伸手将虞皙面前的课本重新翻到另一面,淡淡说:“今天讲这里了。” 虞皙低头哦了一声:“知道,我随便翻的。”事可真多。 苏廷谦戴上了他看书写字用的那一副无框眼镜,摇了摇头,而虞皙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浅淡一抹笑意。 最先是室友们察觉到了,虞皙不知何起,不再规避与苏廷谦的接触,说不上多亲近,就如与普通同学的交往。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加上那些乌七八糟的前情,又让两人的交往,在众人眼里平添了几分遐想。 这学期的体育课模块换成了排球,像大一学过的乒乓球那样,得找一个搭档对打。尤悠好不容易练会了篮球,才出狼穴又入虎口,虞皙也再一次,被他软磨硬泡着成了陪练对象。 “别和上次考乒乓球一样坑我了!”当尤悠再一次发球却飞往了别的场子后,虞皙终于崩溃地往地上一坐,“自己去捡去捡,你真是打游戏坑我还不够!” 尤悠扁扁嘴,将球捡了回来,却没站回发球的位置,而是走到中线前,隔着球网,目光纠结地看着虞皙。 虞皙被他看得哭笑不得,起身过来,与他隔网相望:“怎么了?随口一说,没嫌弃你,真的。” “不是,”尤悠摇头,半吞半吐道,“小鱼……你和苏廷谦又和好了?” 虞皙耸耸肩:“我们本来就没吵架啊。” “不是说别和他走太近了吗?”尤悠提醒说。 虞皙问:“是不是又有人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尤悠口吻无奈,“刚刚我去捡球,你看球架下面坐的那几个,还在说你俩的事,说你真的是够心软的,都成这样了,还不忍心疏远他……” “随便他们吧。”虞皙伸手轻轻拽了一下球网,晃动的网格将两人的视线都摇花。 他转身回到原先位置,示意尤悠继续发球。几个来回后,虞皙动了动脖子,侧头不经意地看了看在球场最边缘的苏廷谦。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个位置只有苏廷谦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托着一颗排球,右手发出,排球旋转着越过拦网,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但无人为他叫好,球网的另一边,也没有搭档会接住他的球,与他来回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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