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柜的一侧,还摆放着那朵玫瑰花拼装成的工艺品,只是此时玫瑰娇艳不再,短短三日已悉数枯萎,花边儿微微蜷曲,泛起一层层腐烂的黑。 周晏礼呼出口浊气,他坐在沙发上,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他的大脑如十六倍速的放映机,飞快地播放着他与陆弛之间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快活的伤悲的,一同翻涌而来。 不知不觉间,钟表的时针已指向十二。抬起头的刹那,周晏礼看到茶几上一张用水杯压着的字条,是陆弛留给他的。 字条上说,自己房子还没找好,剩下的东西就先不拿了,等他有空回去取。不过,若是周晏礼看了心烦,那就随他怎么处理。 看到字条上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周晏礼的呼吸都停顿了几秒。随他怎么处理,他又能怎么处理?有时周晏礼真想知道,陆弛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他怎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还能怎么办?无非是守着这些旧物,守着旧时的回忆过活罢了。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超忆症。好在他还他有那么多的回忆。好在他记住了一切。 可惜的是,他们同行十五年竟从未同游,相爱半生却未能将戒指套上彼此的手指。 第26章 他将飞驰而去 那天早晨,陆弛回到客房后在窗边站了许久,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得抽痛着,但意识却算不上混沌,甚至远比平日要清晰得多。他知道,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五个年头,而就在昨天,他们结束了。 陆弛好想抽一根烟,但就在几分钟前,房子才刚刚分给了周晏礼。若说心底话,他是舍不得这套中环大平层的,可落子无悔,既然分好了财产,他自然不该在临走前“作恶”。于是,抽烟这个念头只是刹那间便在陆弛的脑海中熄灭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黑色幽默,甚至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干笑了两声。不过细细想来,他也没有太难过,若说现在有什么情绪,其实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没有周晏礼的新生活的惶恐。 他们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从还未成年就成为了伴侣,从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又将前往何方就确认了要与对方一生同行。他们早早将对方纳入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规划,从此携手与共十几年。 然而从今天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结束了。从此在陆弛的语境中,不再有他们,不再有周晏礼与陆弛,从今往后,周晏礼就只是周晏礼,陆弛也只是陆弛自己。 这种想法让陆弛觉得恐惧。从何时起,他竟也变成了畏惧改变、畏惧新奇的人。过去的他从不惧怕新鲜的体验并乐在其中。现如今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终于也知道了畏惧为何物。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改变呢?陆弛自嘲地笑了笑,转念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他得接受改变才是人生的底色。 陆弛知道此时周晏礼就在门外,但他已经扯不出更多的虚假笑意来面对了。恐怕任凭多么心胸开阔、潇洒肆意的人,都无法在失去一段长达十五年的爱情时等闲视之。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道周晏礼身为提出分手的那个人,身上的负担必然比他重了十倍、百倍。或许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类人,柔软而恋旧,要不然也不会固受一段感情那么多年。他们之中,任由谁都不愿成为丢弃感情的那个人,哪怕这份感情早已凋零变质。 同样,陆弛也知道,周晏礼未必真的想与他面对面地沉默。他们舍不得彼此,但彼此之间却只剩下了麻木、沉闷、压抑的陈词滥调。所以,不若留下一片空白。 陆弛站在窗前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啪嗒”的关门声响起,才终于舒了口气。家里他再也没法住了,就算周晏礼不赶他走,他也得尽快离开。他们都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说了分手,那就不是玩笑。 陆弛呼出口气来,他在衣帽间中环视一圈儿。他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平日买的衣服不多,积攒下来也足以装满两个柜子。他伸手将衣服一件件拨开,指尖擦过衣服或顺滑或柔软的面料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这十几年中的一幕幕景象。 他记得,自己刚进入大学时曾穿着这件白色的T恤乘坐了足有两个小时的公交去见周晏礼一面。那时候公交车上还没装冷气,上海的秋老虎向他这个北方佬张牙舞爪。他热出满身的汗来,还没到站汗水就沓湿了他的T恤。 他记得,自己大四那年买了第一身正装。那时的他站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像极了穿父亲衣服的小孩子。他尴尬地笑笑,正想对导购说自己再看看,周晏礼却盯着镜子中的他笑了一下,说这件不错,显得你很精神。 他记得,自己进入E记后忙得不可开交,每月甚至每周都在各大机场、高铁站间穿梭往来,堆成山的工作和领导客户的夺命连环call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一个周末的早晨,他坐在电脑前,一边摁住突突跳动的心脏,一边刷着底稿。不知怎地竟脑子一热,当即定了回上海的机票。在浦东机场,他见到了自己一月未见的恋人。那是深冬腊月,他从厦门赶来,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羊毛衫。浦东机场大得离谱,他们甚至没时间走出机场,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吃了顿牛肉面,陆弛就又飞了回去。这顿饭他吃得匆忙,油点子溅在了羊毛衫上,后来他送去干洗店,却仍是徒劳无功。他将这件衣服丢进行李箱中,没再穿过,回到家后,又被周晏礼捡出来清洗干净,最后妥帖地收进柜子中。 他记得,微瑞刚成立时,自己到处跑贷款、拉投资,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与周晏礼一人定制了一身昂贵的西装。他的是深蓝色,周晏礼的是深灰色。西装是由经验丰富的老裁缝为他们量体裁衣,精致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剪裁,最彰显他们的身材。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每当遇到重要场合,他们总会穿上这身衣服。 陆弛算不上记性多好,却几乎能细数出每件衣服的故事。他无奈地揉揉眉心,索性不再挑拣,只拿出个箱子来,随意拿了几件最常穿的当季衣服塞进去。 他们的房子很新,看不到太多生活的痕迹,更找不到什么杂物。但他们已经搬来三年了,再冷冰冰的家具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打开博古架,里面有他们站在交大的喷泉前的合照,也有他们坐在经贸大学绿茵茵的草坪上的图像,有周晏礼上学时拿过的奖杯,也有陆弛在公司年会中抽中的水晶工艺品…… 打开书架,上面满满都是他们买来的书,有些是周晏礼挑中的,有些是陆弛买来的。起先他们还有时间阅读,越到后面,越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有好些书陆弛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谁买回来的了,只是这么久过去,这些书被摆放在书架上,却连塑封都没拆。 陆弛甩开脑海中这些或朦胧或清晰的往事,他的指尖抚摸过博古架中的每一张合照、每一个纪念品,摩挲着书架中的每一本共同读过的书的背脊,最后他却只是拉开抽屉,拿走了自己的护照。 他想,就先将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吧,就好像将记忆封存。等到有朝一日他收拾好了心情,能够将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幸福快活与失落伤感当做故事一般地讲出来,他就会回到这里,取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纪念。 临走前,陆弛将两个床上的四件套都换洗了,又将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他知道周晏礼这几天心情一定不好,哪怕分了手,他也希望尽可能的让周晏礼舒适一些。 离开前,他再次环视周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角落。 他的玫瑰,还有他的玫瑰。那朵蔫败枯萎,蜷着腐败的边的玫瑰,那朵不知耗费了周晏礼多少宝贵时间设计、拼装成的玫瑰,此时被摆放在了客厅的一角,散发出不算好闻的味道…… 他走过去,本想丢弃出去,却终是没有忍心。就让他偷个懒吧,就让他把这最后一件麻烦事留给周晏礼吧。 陆弛将行李箱装进了大G的后备箱中。这虽不是他第一次开越野,可中间却实打实隔了十多年的时光。 启动汽车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离开不是背叛,分手也不是永别,他们都努力过了,他们只是需要重新定义彼此的关系,他们只是要学着习惯以另一种方式去生活。 一种没有彼此的方式。 车载音响中流淌出云漫乐队悠扬浪漫的曲调,想来是周晏礼提前下载的。陆弛已经不再迁怒于这首歌,而是跟着节奏小声哼唱。 下午时分,越野车驶出上海。 天高海阔,表里山河,他将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很多宝宝问入v以后的更新频率,我尽量以后无论榜单任务是多少,都至少一周四更,更新时间就初步定在每周的周二、周四、周六、周日吧。如果榜单任务多的话会加更。如果要请假也会在评论区告诉大家~ 第27章 结伴 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迅速后退。陆弛沿着武宁路直上京沪高速,出了外环,精致繁华的商厦与写字楼逐渐被低矮方正的工厂取代,等到穿过了上海绕城高速,视野便愈加开阔起来。 与十多年前的新疆之旅一样,这次出行陆弛也没做什么攻略,只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做好了决定。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的召唤。只是,与之前的新疆之旅不同的是,这一次进藏他没有找什么伙伴,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 以前的老同学虽有几个还在联系的,但他们既有工作缠身,又有家庭无法割舍,又岂能说走就走? 而自从创立微瑞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弛与周晏礼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捆绑在一起。周晏礼不愿与人交际往来,陆弛自然而然地也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如此一来,就更无时间认识新朋友了。 老朋友一个个忙得够呛,新朋友又着实没几个,陆弛便索性问也不问,一个人开着新车上了路。 陆弛喜欢开车时的感觉,自由而无拘无束。出城没多久,天边就烧起了火,火浪滚滚,吞天噬地。他稍稍开了条窗缝,冷风倏地灌进车里,呼啸声与云漫乐队悠扬的乐声交织在一起。 晚霞愈发烧得火热。他停下车来,拍下这天漫天的焰火。下一秒,陆弛下意识地想要将照片发给周晏礼,点开对话框的刹那才想起他们已经不再是可以随时分享生活的关系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心里突然有点痒,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按捺住,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随后,他将手机锁屏,开门回到车上。 窗外的火红褪去,渐渐变作漆黑一片,陆弛一路向北,他没有停息,直到八点半才下了高速,驶入合肥城。 在E记的那五年时间里,陆弛走南闯北,大大小小的城市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说来也巧,合肥确是他第一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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