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弛立即站直了身体,他朝门外望去,刚好看到周晏礼皱紧的眉心。他的心倏地柔软下来,化作一滩水,任意流淌成周晏礼需要的形状。 周晏礼的表情看上去严肃而苦恼,直到走回办公室仍是紧绷的。陆弛深吸一口气,他朝周晏礼走了半步,柔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抗拒,他抓住陆弛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而后低声说了句,让你久等了。 闻言,陆弛摇了一下头,他不想再计较这个问题,也不想荒废今日的好心情,只说咱们走吧。 周晏礼没再言语,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公司。宾利一驶离园区就堵在了第一个转弯的路口,上高架时更是堵得天昏地暗。就在这时,陆弛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他接起电话才发现是餐厅经理打来的,问他今晚还来不来。陆弛这才发现已经过了预约时间,他连忙道歉,并请求餐厅一定留着房间。 挂下电话后,陆弛愈加心浮气躁,他盯着前方排起的长队,指尖不停敲击着方向盘,发出一阵阵“哒哒哒”的声音。就着车窗外的灯光,周晏礼看了陆弛一会儿,而后他突然将手覆在了陆弛的手指上,车内霎时陷入沉静。 周晏礼的手干燥而温暖,又因为常年握笔、拿手术刀而布满茧子,摸起来有种轻微的砂砾感。陆弛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一向喜欢他的抚摸,痒痒的,一直延伸到心尖。 陆弛忽然有些晃神,他转过头看了周晏礼一眼,承认道:“今天我有点生气。” 周晏礼愣了一下,他揉揉陆弛的发丝,轻声说:“抱歉。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我提前就把工作和会议都推干净了。但于叶他有些急事要跟我聊,是关于明天的招标会的。他人都来了,我总不能晾着他不理。” 周晏礼不做解释也就罢了,他一开口,陆弛更觉得窝火。陆弛呼出口浊气,心中腹诽,不能晾着于叶,感情就可以把他晾在办公室两个小时么?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聊整整两个小时? 只是,这些话陆弛是万万不会对周晏礼讲的,对他说一句生气了,已经是陆弛能做到的极限。他不想再刺激周晏礼一次了。 七点半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约好的餐厅。餐厅的装潢典雅精致,处处皆体现出经营者的匠心。包房内干净整洁,碗筷刷洗得铮亮。桌上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摆件,只有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了朵白玫瑰,是陆弛提前嘱咐餐厅准备的。 他们坐在餐桌的两边,刚一落座,服务员便递来了菜单。陆弛只翻了两下就熟练地报出了餐厅中的风评最好的几道菜。服务员略带歉意地说,其中一道特色菜已经售罄了。陆弛“哦”了一声,他又翻翻菜单,另外换了一道。 点菜时,陆弛感受得到周晏礼的目光一直逡巡在自己的脸上,可当服务员离开,当他注视着周晏礼时,周晏礼反而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周晏礼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皱着眉头又将抱歉说了一遍。 陆弛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他强打起精神说:“没关系,晏礼。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十五年的纪念日,开心一点。” 周晏礼笑了一下,却是勉强敷衍。这一刻,他们都无比希望对方真的能开心一点。 高档餐厅出餐速度不快,等了足有二十分钟前菜和酒水才终于端进包房。周晏礼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他们已经很久不曾一同在外就餐,仔细想来,上一次竟还是在琴岛时与钱振、乔静姝他们一起聚餐。 陆弛看得出,周晏礼的情况虽有好转,可在外就餐仍给他带来极大的负担。陆弛简直不敢想象周晏礼是如何应对这些日子以来一场接着一场的饭局的。他能吃得下么?空腹喝了那么多的酒又该多么难受? 因为特意叮嘱过,餐厅没有给他们使用繁复的摆盘,一盘盘美味精致的饭菜被服务员端上桌来,可周晏礼却吃得极少,哪怕味道再好都是浅尝辄止。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挤出一点笑意说:“这家店的口味不错。你尝着喜欢的话,我向老板学几招,以后在家做给你吃。” 周晏礼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老婆真好。” 陆弛明明脸上的笑意正浓,心却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戳出了千疮百孔,也不知若剖开胸腔看一看,里面流得究竟是泪还是血。 一顿饭他们吃得异常沉默。最后一道甜点端来后,陆弛终于打破了整晚的沉闷,他问道:“我的礼物呢?” 周晏礼笑了一声,说:“急什么?回家就可以看到。” 周晏礼到底吊起了陆弛的好奇。他们都不喜甜食,只尝了尝味道便结束了这一餐。回家的路上路况好了许多,几乎畅通无阻。开门前,陆弛一边将手握在门把手上,一边挑眉看了周晏礼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最好有点惊喜给我。 虽早已有了预期,但打开门的刹那陆弛还是被眼前一朵巨大的玫瑰花惊住了。这是一朵由无数玫瑰花拼接组装成的工艺玫瑰,足有人高,娇艳美丽,立在客厅中,散发出隐隐的花香。 周晏礼不是个浪漫的人,相反,生活中的他刻板而严谨,从骨子里就与浪漫二字扯不上关系。玫瑰花这种维系不了多久的美丽玩意儿,从来不在周晏礼的礼物清单中。更何况是用无数朵玫瑰花拼成的工艺品了。 想到这里,陆弛心中陡然涌动起一阵暖流,这股暖流从心间流出,顺着经脉蔓延到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他唇齿间带了几分笑意,望向周晏礼问:“你做的?花了多久?” 周晏礼“唔”了一声,含糊地说:“也没多久。” 陆弛朝他的玫瑰花走近了几步,他抬起脚尖,正欲仔细欣赏那最为美丽的花朵,却发现一层层花瓣之中竟还藏着一个精致的红色木盒。 他的心不由得颤了两下,一边回头看向周晏礼,一边取下这红色木盒说:“我打开了?” 周晏礼笑笑,朝他点头。 陆弛呼了口气,他拆开手中的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奔驰的车钥匙。他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笑着问道:“为什么会送我车?” 周晏礼说:“你以前不是最想要一辆越野车么?” 陆弛哑然失笑,他垂了垂眸子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就算有了越野车,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周晏礼却不以为然,他说:“陆弛,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就开着这辆车,到处逛一逛、玩一玩,好不好?” 陆弛兀自笑了一会儿。他自然知道周晏礼是出于好心,只是他们如今的生活有了诸多牵绊,心境也不复从前,早已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他将车钥匙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旋即收进了自己的手拿包中。他看了周晏礼半响,说:“再说吧。” 周晏礼耸耸肩,全然不在意陆弛口中的敷衍,说:“都随你。” 陆弛胸口有些发闷,分明是冬日,他却觉得家里闷热得厉害。他从包中掏出自己为周晏礼备好的礼物,走到周晏礼身前的刹那将盒子打开。灯光下,银色的百达翡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取下表来,正想戴在周晏礼的腕上,可周晏礼却突然伸手接过了这块手表。 陆弛怔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周晏礼稍微侧了侧身子,阻挡了他的视线。周晏礼动作娴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几乎是行云流水般将这块手表戴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 可周晏礼分明不是左撇子。 一种强烈的眩晕席卷而来,陆弛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抓住旁边的椅子,勉强维持着平衡,任由绝望的情绪灌入躯体,最后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犹如一条上了岸的鱼,大口呼吸挣扎却终是徒劳无用—— 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他精挑细选、花了足有几个月的时间才拿到手的礼物,竟成了同时刺进他们两个心窝的利刃。 他实在罪无可恕。 第23章 我们分手吧 陆弛不敢再看周晏礼,亦不想让周晏礼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他转过身去,缓缓走向那朵娇美而巨大的玫瑰,明明心痛如绞,却还装作寻常。 他麻木地望着眼前精致娇艳的玫瑰花,佯装在欣赏周晏礼这双曾经一等一灵巧的手做出的艺术品。往事不如烟,桩桩件件仍在眼前。 周晏礼怎么会不在乎?那是他最宝贵的、能够救死扶伤的右手。 陆弛又怎么会不在乎?那是他最后悔的、一生都抹不掉的罪证。 陆弛低下头,他阖上眼眸,稳了稳心神,须臾过后才颤声说:“对不起。” 周晏礼顿了几秒,他语气有些无奈地说:“不要道歉,我很喜欢这块表,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就像这句话根本不是个谎言。 这天晚上,周晏礼如约将时间全交给了陆弛。他将手机静了音,他们默契地不再聊微瑞的事情,更没有提及周晏礼与于叶商讨了足有两个小时的招标会。周晏礼就只是搂着陆弛,亲吻他、抚摸他、叫他老婆、对他说我爱你。 洗漱后,周晏礼仍旧换上了他的长袖睡衣,右手腕间还带着他的新手表。人生性贪婪,明明他们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明明他们紧紧贴合、毫无间隙,可在这一刻,他们却都不觉满足,甚至觉得对方离自己好远好远。 有些时候,陆弛甚至会天马行空地想着,倘若他真的是周晏礼的老婆就好了,那样他们至少有一纸婚书,而不是如今这般固守着空中楼阁般的感情。 他们都非沉湎于情事的人,哪怕再年轻十岁时,也不常贪图肌肤间的欢愉。相比荷枪实弹,他们更享受彼此的拥抱。可今晚不同。他们需要一次酐畅淋漓的发泄,他们需要一个排解的出口。 意识模糊、天人交战之际,陆弛突然觉得自己脸颊一湿,他半睁开眼睛,正看到一滴晶莹落下,却不知是周晏礼的泪水还是汗水。 陆弛勉强抬起手来,覆在周晏礼的额头上,而后轻轻拭去他脸上细密的汗珠。陆弛的手拂过周晏礼如剑般凌厉的眉毛,正欲向下游走,却被周晏礼抓住。他低声叫着陆弛的名字,对他说专心一点。 翌日早晨,陆弛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窗外已是日上三竿,而身旁的周晏礼自是早早就出门上班去了。 他眼神失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须臾过后,身体的眩晕感才渐渐退散。 陆弛甩了一下脑袋,而后又揉揉自己的睛明穴。想来是昨晚的功课着实繁重,此时他只觉腰酸背痛。他“啧”了一声,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打开手机,这才看到周晏礼在两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 “闹钟我关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陆弛有些害臊,他没回复周晏礼就匆匆丢下手机,捂住眼睛兀自笑了一会儿,而后他扯扯被子,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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