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逸看似没有察觉的样子,笑着问:“忙着呢?” 一溜的男孩女孩们纷纷手无足措地边问好边给他们让位,又不见得谁是真让出来了,以致于乱成了一团。 张海逸倒是和气,扬了扬手,说:“不用了,我自己随便找座就成。你们继续吧,别一会赶不上开工。” 他们自己在角落里随便找了张长板凳,两人动作颇为一致,被灰银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一踢一放,交叠着翘起二郎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斯文优雅。看得一旁的小辈们,又是眼红又是艳羡,想着不愧是满春阁齐头并进的“朗月白玉”。 相比起宣黎的拘谨,张海逸显得自然轻松得多,撑着下巴玩手机。宣黎正无聊地发闷时,一道异样的视线不期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熟悉感让他即刻精神一震。他假借着活动脖子的动作,眼睛循着室内扫了数圈,却都没发现那孩子的身影。 宣黎无奈地叹了口气,嫌弃自己的多疑,却在他这无意间的抬眸,一下就跟吊顶缝隙间的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幽亮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这都可以? “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天花板上撒钱了?”张海逸忽然轻快地调侃道。 吓得宣黎立马收回视线,忙说:“没、没,就放空一下脑子。” “哦?阿黎也是需要放空脑子的啊。” 宣黎对他的调侃,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偷偷瞥了眼天花板,那儿的一双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每块吊顶都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方才的景象像是幻觉。 “听说你复工有一个多星期了,身体无碍吧?” 宣黎回过神,正想回答,一个极高极细的嗓音倏地响起,“我们朗月公子在床上可雄姿英发了,身体肯定好得不得了啊。” 阴阳怪气的一声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掺杂进了火药味,屋里的孩子们纷纷都转过了身,自划阵营,面对着自己的衣柜或者梳妆台,低着头假意忙乱起来。 宣黎一听见这声音,立刻头疼地扶住了脑袋,一张俊美却挂着刻薄讥笑的脸被强行地塞进他脑子里,顶替了方才周珩的脸。 张海逸帮着他说:“行了小逸,大家都是同事,和和睦睦不行吗?”即即使来者气势汹汹,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可惜对方可不领情,讥笑着说:“谁有本事跟你们是同事啊?贵公子们。” 所谓地公子小姐,一开始只是满春阁业绩前十的员工。也不知是哪位顾客给宣黎起了个“清风朗月佳公子”的雅称,来调侃宣黎下床能跟你娱乐经济政治无所不谈,上了床能跟你变装捆绑道具无所不玩的优秀业务能力。 忽地,满春阁就莫名其妙刮起了雅称风气,最为首当其冲的就是“东陌白玉”张海逸,后与宣黎并称朗月白玉。他们走了同样的营销路线,却是两个极端,张海逸只上一人的床,只接一人的单。欲求不得反而成了猎艳手们心里的白月光、香馍馍。 可笑的是,这位屡屡进进出出前十的先生,却是连一个夏虫公子的称号都没有。只能直接给自己取了个什么临逸的名字,期许有人为他冠上公子二字。 张海逸自然知道内情,于是接道:“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逸想必也是同理吧。”他美目弯弯,也不知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 他原本就因为宣黎一回来,好客全跑光了而愤懑不已。眼下被他一激,立马张牙舞爪了起来,“你个扒开屁股缝的老男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比?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说什么只倾心与一人哦,贞洁烈妇一套玩得可真得心应手,傻子才吃你这套!” 宣黎向来是敬张海逸的,原本不想搅进这种无谓的叫骂中,一听这话,火气就直冒: “看来大家都宁愿当傻子也不愿上你摇着屁股求操的烂货,你搁这酸谁呢?”末了,他还阴恻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杨、大、利。” 因为这三个字,男人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炸了起来,尖叫道:“你叫谁杨大利呢?你叫谁杨大利呢!他妈的老子艺名叫临逸!临逸!” “我管你艺名小名,杨大利我就认识一个,疯起来像条狗。” 杨大利气红了眼,咬着牙嘶吼:“宣黎,你想死!你惹我,你想死吗!” 那神情简直就要撕下宣黎的肉来,休息室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按资历,他们首先就惹不起一个杨大利,更何况还有背景深厚的张海逸在。现在多呼一口气,都是惹是生非。 正剑拔弩张的时刻,张海逸却不温不火地道:“小逸你总是这样,说句话呢,也不懂得看场合,还爱跟一些社会人士交往,在外面惹一身腥臊。上回媛姐还向我提起这个,我还护了你一回。唉,我看啊,媛姐就是有先见之明,你早该去地下室好好磨磨棱角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浅浅的,柔柔的,听在杨大利耳朵里,却像是招魂的铃铛,让他浑身僵硬,在旁听的孩子们更是巴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捅烂。 “地下室”,对满春阁的员工来说是个最为恐怖的名词,是还不起利息钱款又没收益的人的最后一个去处。那里各色的性癖视频工作室会竭尽全力地剥削你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益。他们从来只听说过有活人被送进去,却是鲜少听说有活人能出来。 张海逸说完也意识到气氛诡异,自己笑了起来:“哎呀,看把小朋友们吓的。叔叔开个玩笑而已,你们抓紧时间吧。”他拍了拍宣黎的后背:“走吧,阿黎。上去瞧瞧。” 宣黎一出休息室的门,就挺诚恳地说:“你还不老,看着比他年轻得多呢。”他其实今年已经40多了,但看上去与宣黎无异。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他收起笑容,阴沉沉地说:“你体谅人,首先对面也得是个人。都多少年了,还不懂人善只会被人欺的道理。” 两人同年进满春阁,宣黎不工作时总黑着一张脸,却是最无害的一个。反而是张海逸温柔亲人的笑容里危机四伏。 宣黎耸了耸肩,说:“我懒得搭理。好好的话不说,老阴阳怪气的,太麻烦了。” 张海逸张嘴想说正经工作场合都尔虞我诈,更何况是被资本压迫剥削的妓院。但话在出口时却拐了个弯:“我前几天同喻医生通电话,说是有个小孩儿还挺喜欢你的?” 想起周珩今天下午喝可乐的憨态,宣黎不自觉神情柔软:“只是老跟着我,嚷嚷着要保护我,跟偷窥狂似的。唉,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张海逸瞥了他一眼,有些暧昧地说:“哦?那你就报警啊。”尾音拉得长长的,意味非常。 这时恰好电梯到了,两人双双踏进电梯,张海逸按下了楼层, 宣黎也从电梯的反光墙面上看到了自己此时脸上的神情,心里顿时有些异样的感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没,后来就没见着了。小孩嘛,都三分钟热度。” 宣黎现下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周珩的存在。像小时候一个漂亮的小锦盒,只藏在他自己的宝物箱里,夜深人静时偷偷地拿出来看上几眼。 张海逸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笑着说:“年轻人呀,要坦诚,别成天那么别扭。” 与张海逸短短几句交谈,让宣黎一晚上的工作都心不在焉。 下了班,一出满春阁的大门,湿寒的空气携着刺骨的雨丝立即扑面而来,他冷不丁地打了几个哆嗦。 酝酿了一整天的冰雨终于在凌晨光顾了这座小城,第一场冬雨一下,冷空气便开始气势汹汹地来了,光穿一身西装已经不够了。 宣黎对着半空哈出一团白雾气,撑开伞,插着口袋耸肩缩脖地踏进雨幕之中。 冬雨阴绵,雨势不似夏日的瓢泼。却也不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蓄起一个个浅浅的水洼。水洼里倒立着坚挺在岗位上的街灯,为凌晨归家的人们指明了前路。 一只面料不菲的皮鞋啪叽啪叽地踩碎了一个个镜子般的小水洼,破碎的镜面上印出匆匆而过的一双长腿和一把宽大的黑伞。黑伞打着旋,雨水便顺着伞骨滚落到大大小小的镜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皮鞋刚经过,一双高帮篮球鞋紧跟其后,无声地快步走过。 在转过街角后,黑伞倏地停住了,旋转了半周,晶莹的雨珠在空中被甩出优雅的华尔兹舞步。伞底的宣黎对着身后的空气问:“要不要去吃宵夜?有家夜茶应该还开着。” 宣黎问完便等在了原地,坚信空气一定会给予对应。不多时,黑暗处走出一个矮他一个多头的少年,宽大的外套帽子兜住他整个脑袋,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说:“我不饿。” 宣黎倾身上前,宽大的伞面把另一个人也罩了进去。 宣黎牵过周珩的手,边走边说:“光肚子饿才能吃东西吗?这个叫下班后的闲情。” 他又说:“你手怎么那么凉?大冬天的穿什么短裤,不冷吗?” “有点,但短裤比较舒服。”周珩能感觉冷暖,却不能感受到极度温度下身体的疼痛。所以即使他痛得双手发紫,也觉还能忍受。 “冬天当然是暖和最重要,明儿穿长裤。” “……好。” 死寂的街道上,不同声音的踢踢踏踏脚步声很分明,两道高低不一的身影被圈在了大大的黑伞下,愈行愈远。 2021-02-07 20:26:07
第09章 危机 要问宣黎相信命中注定一说吗?以前他会不屑一顾,因为他的注定全是悲剧。但如今在如织的人潮中,极偶尔地与那双干净的黑眼珠相遇,成了宣黎生活中最浪漫的长镜头,信了生命中注定的相遇。 像电影中,冬日萧瑟街头的一眼万年,仿佛他们在生命里艰辛寻觅彼此,只为了这深长意味的视线碰撞,注视深入灵魂,无关过往。 再有默契地互相匆匆擦肩而过,汇入各自的人潮之中。 这种私密的心照不宣、专属二人的亲密感对宣黎简直比得上烈酒燃烧脑子后的余韵,刺激多巴胺急速分泌,让他微醺,让他上瘾,让他沉溺。他在这个游戏里,理智与欲望都被绑架了。宣黎第一次克服了对监视器深深的恐惧,又或者说,他正享受冰冷镜头背后的独占欲。 宣黎带着一身的水汽从浴室中出来,站在床前,斯条慢理地褪去身上丝质的睡衣,将身体暴露于无孔不入的视线中。凌晨时分的寒气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但他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轻缓优雅地往身上涂着乳液。手指夹着湿滑的乳液抚过自己的身体,犹如那一道道视线,激动在他四肢百骸中流窜,他着迷得迷蒙了双眼。 这样畸形的他遇上了这样不寻常的靠近,也能算是天作之合吗? 宣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迷离的眼睛盯着正对着他床的艺术画,眼波流转,似在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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