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先进的仓库,揣着兜,连看也不看他,未明在他后面小步跟着,走进门里的时候,偷偷摸起来门边靠着的扫把。 今天晚霞出得很晚,夜空染成一片胭脂红色,高穹在仓库中间的暗角停住了,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未明警惕地挪到角落里,像玩捉迷藏时等人抓住的逃跑者,闭着眼,汗珠从额角倾下。 未明抓着扫把挡在胸口,像那是什么护身符,他看见高穹确实动了,吓得全身绷紧,但还是他自作多情了,高穹走到角落,很轻蔑地笑他:“哈。” 之后几天如此,他们甚至连对话都不曾有。不需约定俗成,未明就把所有活慢慢干完了,高穹呢? 他只是坐着,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他,变换的锐利的,露骨甚至渴望的。高穹那种变态的热情来无影去无踪,未明庆幸的同时又觉得荒谬,受着高穹凝视的洗刷,觉得背后发麻。 周三晚上他要清点球棒,东西摆在角落里,未明摸着裤缝走过去拿,刚踏进阴影里一步,高穹阴桀地说:“不准过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未明只愣了几秒就服从了。那晚什么也没发生,平静的让未明出冷汗。 他甚至不敢背对高穹,拿什么东西都倒步而行。但这最终是徒劳了,高穹只是大刀阔斧地坐在他自己划定的阴影里,守着一隅之地,像神经兮兮的领地狼,连碰都没碰他一下。 周四沈芙又出差四天,未明洗漱过躺在床上,想起什么,把日历点出来。一月留校到这周结束,周五一过,他再跟高穹不会有任何理由牵扯。未明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一天。他想,就一天了。 露台平时没人来,落着很厚一把锁,但他们每次都从隔壁机房翻窗户溜进去,这样学校里就多了个他们的“秘密基地”,有种隐秘的仪式感。 高穹被周明勾搭着,今天他们点了部队火锅,刚刚坐下,他忽然想起来这回事,拉了个人问:“今天星期几?” 还有一天。高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郁闷,沮丧,还是开心。晚上跟沈未明在仓库,像一个隔绝的太空舱,万物虚空皆不存在,只有他们两个,或者说那个地方连接了他们俩... 放学后从教导处出来,未明走在他前面,一前一后晃得很轻快,好像觉得太嚣张了,他又瑟缩一下,佝偻下肩头。但那种扑翅而飞的愉悦,遮也遮不住。 越察觉这个事实,高穹步子拖得越慢,每步都踩着未明的影子,咬着牙,他恨不得鞋碾过的是未明。
第35章 今天他还是坐在原位,身侧围绕着几层高低堆叠的军绿色软垫,散发怪味。 未明在他十步外晃悠,神经紧绷了几天,黎明将至,此刻松懈下来,有心情慢悠悠地坐下来弄那堆音乐架子。 当时扔这些玩意的人多半也没想再用了,架子横仄,纠缠地乱七八糟。未明蹲坐在上头,手背揩一把汗,甚至都没注意到高穹起身,沉默地走到他身后。 地面匝出越来越浓的黑影子,未明才发现身后的高穹,一个肩膀的距离,居高临下看他。 神经霎时绷紧,未明下意识撑着地板,屁股往后挪动,高穹步步紧逼,头越捱越近。 睫毛因为恐惧翕动,未明在等拳头、嘴唇或者身体压上来。但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没来得及喘气,左耳就被塞进一个东西,音乐在放,顺着耳膜,跟他咚咚的心跳共振:“プラスティックカップ 見てい…“ 他吃惊地睁大双眼,嘴半张着,偏着头,随即又被给了个白色的小盒子,airpods的外盒,高穹抓着他的手,不容置疑地放在他手心里。 歌听着很熟悉,声音很醉,要把一切溺毙。“啪”一声,青蓝色火苗在他余光里窜起,高穹点亮一支烟,烟气跟着音乐流淌,像夜里海波泛浪,又像流动在平原上的风,灰黄的野草被吹得层层弯腰: “夢見てるような ザ ワンオフパーティ如梦般的the one off party フライヤー にはアンニュイガール宣传单上 倦怠的女孩 スロウ AND タイトな グルーヴに沿って顺着缓慢紧凑的groove 緩やかなフィルターワーク舒缓的过滤工作……” 他先怔,不自觉偏了头,让声音灌进耳膜。这时肩膀攀上了一只手,戳戳他,问:“好听吗?” 霎时,未明眼睛一热。歌他很熟,人也是同一个,甚至搭肩,指尖碰上肩膀的触感,亲昵的询问,他都很熟悉。 他们几乎触碰了,只需一个动作,或头部微弱的动势,便彻底纠缠,是纱也吹弹可破,是雾也不动而驱。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明天更谈不上过去。未明没答他,悠悠的,任音乐飘浮。 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高穹是他的后排。晚自习到七点四十,没有老师守着的时候,他会戳戳自己的肩膀。 未明回头,看见他乌黑的眉目,头发很老成地往后抓过去。是黄昏,天光罕见的将死明媚,高穹垂下的每丝额发,眨动的每根眼睫,都染上残红的鸽羽血色。 很熟络地招呼他,高穹甚至不叫他的名,“听不听歌?” 那时高穹的耳机还是有线的,磨砂陶瓷外壳的森海,黑色入耳式。 未明点点头,把他写都写不懂的物理卷挪到高穹桌上,一人一只耳朵,机线是束缚他们距离的牵引绳,头必须挨得很近,才不至于把耳机线扯下来。 笔动着动着便停下了,未明打了会节拍,耳机带着听不太清彼此的声音,高穹凑过来跟他咬耳朵:“好听吧?” 好听,未明认真地点头,他从来不听日式摇滚,这种风格和节奏让他觉得新鲜。 他的认真让高穹感觉很好,自信地对他扬下巴,哼哼,绝对的。他笑,未明也跟着他嗤嗤地笑,把半个酒窝露给他看。 作者有话说: 奇怪,我的浏览器忽然不让我访问fw了,翻墙费好大功夫才登上来…今日加更
第36章 动静有点大声,纪律委员装模做样地在上面“咳咳"警告,未明赶紧闭嘴,食指抵在唇边,冲他使眼色。 不卖他的帐,高穹的眉毛装腔作势的蹙,腿伸过来,桌子底下幼稚地踢他:“你跟着我笑什么笑?” 手都拿不稳笔了,未明用手擦泪花,随意地敷衍他:“我错啦。” 但比起听歌,其实他更喜欢听他笑。高穹倒仓后声音不算好听,没有所谓磁性,但跟他待在一起时,高穹的笑声是活的,未明听,怎么也觉得动心。 那天他们换位置,两个人一起调到靠窗边,窗帘被风吹得长起浮落,把他俩卷了进去,就像隔出了一个封闭小室,教室和晚自习都从他们身边剥离。 音乐沙沙响,未明问了他一直想问的:“你怎么只听日语歌?” 那时窗台边只有高穹,未明,一副耳机,切歌了,放的是椎名林檎的《人生は夢だらけ》。独奏弹唱一结束,漂亮的管弦乐和钢琴启奏,万点聚光灯霎时倾下。 戴着耳机,谁说话都要凑近了才听得到,未明贴着他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只听日语?” 高穹听见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夕阳的余晖打进高穹深邃的轮廓里,未明在那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望进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高穹也看他:“我小时候在日本待过。” 有一个做访问学者的母亲,留日三年,便带上她的小孩。那个傍晚,他们的视线似碰未碰,交上一瞬间又分开:“我小学就跟他们去东京了。” 可能是傍晚的太阳还不落,有点热,未明的手在作业本上磨,虎口软绵绵地出了汗,很潮,他在衣服上擦一把:“哦…” 上初中的年纪才回国,让未明莫名想到一个词,“虏中走回”。高穹回来时调试生活,在家蹲够一年,插班进全市最好的私立初中。 “不容易吧。”未明干巴巴地说了句废话。 高穹不在意地摇摇头:“还行,我没什么感觉。” 但没感觉肯定是假的,未明斗胆怜悯他,就是因为那时候高一刚入学,早上未明进教室的时候往往都只有他们两个人。高穹每次都趴在座位上睡觉,像被抛弃。 他不穿校服,全身上下都黑得煞气,前排女生窃窃私语说“人一身抵我们一柜子”,其实未明压根认不出那些衣服多少钱,只觉得他的格格不入有种被迫的味道。 这种猜测后来变成他潜意识的确信,也有点自作多情的怜悯,于是未明在某天早上临时起意的,把当早餐的发糕放在了高穹桌子旁边。 他早上不爱吃东西,也不知道高穹吃不吃,像喂路边的猫猫狗狗,扔了就跑。蛋卷,面包,三明治,有时候实在没带,未明就在超市买小粽子。 体育课他上楼偷偷写作业,合了门进去,教室里除了高穹谁也不在。高穹正拿着粽子吃,是未明早上专门买的腊肉馅,糯米挂在他嘴角,呈现出一种滑稽的愕然。 未明摸摸鼻子,“好吃吗?” 他们对瞪了一会,高穹多少有点讪地,把粽子放在桌子上:“这是不是你的?” 未明特别想笑,但憋住了:“吃吧。” 高穹不敢看他似的,吃的快果然噎着了,未明把自己的水壶给他,看高穹缓了好半天:“这么吞绝对会呛,糯米冷了容易噎。” 高穹咳嗽着抬头,掩饰似的摸头发:“谢谢。” 未明愣了一会:“不客气。” 晚自习的时候,未明提前半小时做完卷子,正趴着打算睡,后面扔来个小纸团,打在桌子上。未明没理,过一会又扔来一个。 这种连初中生都不爱做的把戏,他连理都觉得幼稚。刚很不悦地拆开,看见内容,未明不禁失笑。 高穹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写:你是不是叫沈未明? 一个小组,同学半年,高穹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很难说这不是种挑衅。 未明连生气都懒得,故意做给高穹看似的,把便签折的方方正正,手腕一甩直接投进垃圾桶。 后面的人果然生气了,把他的椅背踢得梆梆响。未明刚偏了头想瞪他,物理老师状似无意地,在台上咳嗽:“沈未明!” 安静不到五分钟,未明刚趴下去,高穹又扔小纸团打他。未明不理,他就老老实实又写,一直扔到五个,未明叹着气坐起来,认命了,纸条上写: 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叫沈未明吧?门口那张照片把你拍的好丑,差点没认出来。 你想吃什么? 明天请你喝水? 不要买腊肉的粽子。 未明的嘴角越看越弯,手抬起来,他提笔在“腊肉”那张写:为什么? 高穹扔回来:腊肉不好吃,下次买鲜肉的。 未明撂笔,转过去整理书包,摸出练习册,抬头做了个口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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