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夏转身,和那辆车背道而驰,另一边车窗缓慢合上,空调冷风将残存的酒气催发得昏昏沉沉,林霁闭上眼,思绪再一次飘向似乎很漫长的时间之前——即便只是五年。 五十五个月,一千六百多天,岁月恒定地流淌,像河流,像吞噬一切的饕餮巨兽,留下的吉光片羽便愈发深刻,林霁总是沉思,一遍遍让郑知夏在自己的记忆中长大、 因此被刻意掩盖的细节便慢慢清晰起来,譬如十八岁那年的教学楼角落,夏天闷热的阳光中他坐在楼梯上,听郑知夏边看书边哼歌,偶有长风穿过,惊掠一地光影,窗外的树叶摇曳作响,竟是他漫长年少光阴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后来林霁找到了那首歌,郑知夏最喜欢的那段无意义哼唱铺陈在那日深重寒冷的夜色和飞雪中,成为一柄锈迹斑斑的刀刃。 ——52秒钟的哼唱,藏着一句话。 “我喜欢你呀,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车停下,林霁睁开眼,温声道:“辛苦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晚些来。” 周皓道了声谢,又问:“您这个月底的机票,什么时候订?” “不用,过了这个月再看。” 邓明城的婚礼就在月底。 …… 周末时林霁回了趟家,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女人陪着林夫人喝茶,柔顺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兴致缺缺地转头,又被叫住。 “回家啦?来,坐着陪我聊会天。” “抱歉,今天很忙,”林霁微笑着对她们歉然颔首,“你们聊。” 态度尊重,只有林夫人看出了那副好皮囊下的敷衍,她脸色略微僵硬一瞬,却只能笑着点头。 “好,你去忙。” 她已经没有向林霁指手画脚的职权了。 林霁径直进了书房,书桌后坐的人面容和他有五分肖似,眼尾皱纹明显,头发倒染得乌黑,他不甚恭敬地欠身,叫了声父亲。 “来了,”男人神色总是冰冷得不近人情,“想见你一面,比求神拜佛还难。” “父亲说笑了,”林霁在他对面坐下,“您如今退休了,日子清闲,自然比我要悠闲。” “哼,”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若是都在忙正事也没什么,我乐得看你上进。”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人却好像失去了打太极的耐心,问:“还在找人?” 林霁这些年做的事并不遮掩,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国外飞,有人曾在罗马的街头撞见过他,正值五旬节弥撒,他独自一人撑着伞走过拥挤人潮,眼神却落在每一张东方面孔上。 他在找一个人,这件事有不少人知道,却没人知道他在找谁。 可男人已经沧桑却仍旧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在他手腕上,说:“这手串,我见你带了好多年了。” 廉价的绿松石早就失去了光泽,红绳陈旧地泛白,林霁垂眼一笑,说:“知夏送的。” 房间内响起年长者深沉压抑的呼吸声。 “我倒是一直都没看出来,你简直是昏了头!” 结果林霁点了点头,赞同道:“要是换做几年前,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干出这些事。” 男人克制地收着拳,眉宇很深地皱起:“别人我都只当你玩玩,但那是郑知夏!” “是啊,郑知夏。”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目光温温和和地和他对上:“我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宝贵,也没您这么——有钱有闲,所以不太有多余的精力玩玩。” “混账!” 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砸过来,林霁躲开冲着自己脸来的镇纸,从容地给他递上手帕。 “您消消火,毕竟木已成舟,提早习惯一下也好。” “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做出这种丑事!” 林霁眉尾一挑,笑意含蓄而坚定。 “您大概误会了,我只是——告知一声。” 男人的不满和怒火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他早已过了无力反抗的年纪,如同狼群新生的首领,没人可以再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 “当然,您也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比如和我国外的那位弟弟联络联络感情。” 回应他的是砸过来的笔记本。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林霁驱车离开,手机亮起,是某个联系人发来的一张照片,他在红灯间隙瞥了眼,而后倏然顿住手指,呼吸凝滞片刻。 是同样许久未见的宋白露走在街上,身后山峦青翠,平原葱茏,低矮的建筑风格里透出明显的异国特色,正侧对着镜头和路人聊天,他急切地准备打字,后面就响起急促的喇叭声。 啧。 林霁拨通了对面的电话:“这是哪里?” 那人报出一个陌生的地名,说:“北欧一个很小的城镇,但只有宋女士一个人,没有看见您要找的那位先生。”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专心致志地开车,修长手指却有规律地点着方向盘,一下一下,很快就推测出一个较大的可能—— 为了参加邓明城的婚礼,郑知夏已经回国了。 一瞬间仿佛久远漂浮的尘埃落地,轻飘飘的垂坠出光阴的具体轮廓,连窗外的夏日都鲜活起来,人潮喧嚣日光炽热,他看向路边绿化带盛开的不知名花树,突然期待起来。 只要能再碰面,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车流渐渐拥挤,林霁变道转弯,侧头时看见不远处的路口出了车祸,三辆车追尾,中间银灰色的保时捷好像汉堡里的夹心生菜,看起来受损不是很严重,却莫名有些悲惨。 他想起郑知夏曾提起过这款车,彼时郑知夏眼中的喜欢毫不掩饰,他多问了几句,本想在哪年送一辆给郑知夏,但郑知夏却说要自己赚出这辆车的钱,最后只得作罢。 确实挺好看的。 …… 婚礼前一天银星全场免单,顶层的包厢里是戒烟戒酒的单身派对,一群平时声色犬马惯了的男人围在一块吃火锅,连在一旁下菜的侍应生都是男人,弄得气氛冷淡好似在寺庙吃素斋。 没多久便有人忍不住,玩笑般地抱怨:“邓老板,派对派对,总得大家一起喝点吧?” “就是,”立即有酒鬼附和,“至少整点啤的吧,干吃火锅也没意思啊。” 邓明城便坐在主位上高深莫测地笑:“哼哼,这话就说得太早了,兄弟能不给你们整点下饭的东西吗?” 他身边的位置还空着,有聪明人隐约猜到他的意思,挤眉弄眼地问:“这位置不会是留给嫂子的吧?” “谁单身派对还带老婆的,”邓明城的语气很狂,“她今晚别想打搅我!” 那还能有谁? 在这地界混得长的人已经有了答案,眼神交互间俱是相同的期待,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扉被推开,一道久违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长了张总是显得很年轻的脸,穿着黑衬衫和垂感很好的阔腿裤,一双圆润的眼微微弯着,神色淡而温和,头发却挑染了几缕很叛逆的银色。 “抱歉,路上出了个小车祸,耽搁了。” 有人发出小声的疑惑:“这是谁?” “郑知夏,”身边人小声回应,“银星最大的一位合伙人,和邓明城关系很铁。” “郑?是前两年破产的那个郑家吗?” “嘘——” 两人默契地闭了嘴,目送着郑知夏在空位上落座,立即便有相识的人搭话:“郑少爷!好多年没见了!” “确实挺多年了,”郑知夏对他倒还有些印象,“你小子变化还挺大的。” 那人摸了摸开始发福的肚子嘿嘿一笑,又问:“你当年走得猝不及防的,大家还怪不习惯——这几年都在哪儿玩呢?” “在北欧住了几年,陪着家里人过退休生活。” 郑知夏简略地答了,让人看不出敷衍,气氛很快便热烈了起来,邓明城凑近他,低声问:“怎么车祸了?” “前面那车主不知道搞什么东西,突然急刹车,”郑知夏说得平淡,“后面的也撞了上来,不是大事,但小泽被吓了一跳。” “那你晚上怎么回去?” “在这边住一晚呗,刚好还离你那婚礼场地近一点。” 邓明城朝他挤眉弄眼:“小泽不会生气吗?” 郑知夏只是轻笑一声,说:“他没那么小气。” “行,那我让他们送房卡上来。” 饭局过半时有人开始口无遮拦,遥遥问郑知夏:“嗳,你这几年跟林霁有联系吗?” 邓明城笑意一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郑知夏便已含着笑意开口:“没有,我和他很多年没联系了,怎么了?” “噢,没什么,”那人自知失言,尴尬地咳嗽一声,“就是最近出了点事……” 哪有什么事,他不过是对林霁近些年的那些传闻好奇得不得了,想找点乐子罢了。 譬如说那个传闻中一直在寻找的白月光究竟是谁。 “那你得问问邓明城,”郑知夏不紧不慢地擦手,“我离开这儿那么多年,原来有的门路如今也不一定能用,这种事嘛,说不上太多的话。” “就是啊,”邓明城笑着插话,“我还不够你用的?” 话题很快地被转开,郑知夏放下筷子,听着旁人寒暄,脸上笑意淡淡,时不时插上两句嘴,好不容易等到结束,邓明城送他上楼,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对了,”他说得有些含糊,“明天林霁也会来。” 郑知夏只是嗯了声,反问他:“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 神色中的了然都显得异常平静。 邓明城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就担心你不愿意见他,所以我给他安排到你对角那桌去了。” 结果郑知夏却忍俊不禁地笑了声,道:“不好吧?林家这身份地位,给他扔犄角旮旯里像是在针对他啊。” “针对就针对呗,”邓明城双手插兜,混不吝得很,“什么都比不上兄弟重要。” “没必要,我不是很在意。” 灯光下郑知夏的侧脸消瘦得略显淡漠,笑意却依然是邓明城熟悉的模样。 “我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差,好歹从前也是好兄弟,总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你按正常规矩来就行。”
第46章 好久不见 施嬅没有伴娘,因此郑知夏只需要以朋友的身份赴宴,八点时门铃和手机一同响起,他睁开眼,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林泽两字。 “等一下,”他嗓音很哑,“我来开门。” 林泽轻快地应了声好,又问:“你感冒了吗?” “没有,我只是刚刚被你吵醒。” 门扉打开,郑知夏按掉电话,接过林泽手里的西装,垂眼笑了笑。 “进来吧,吃过早餐没?” 林泽抿着嘴唇摇头:“我去了你说的那条街,好热闹,到处都要排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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