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牺牲” 郑知夏挑了一天去林家拜访,林夫人专门腾出了一整个下午用来招待他,桌上摆着茶叶和点心,巧克力的甜香像是融化在了空气里,阳光晒得人发懒,林夫人端着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白露这些年也没联系过我,”她说,“若是早知道是公司出事了,我多少也得让林霁帮你们些忙的,她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的,”郑知夏笑得很乖巧,圆润的眼透出几分天真的意味,“能吃能睡,早上六点不到就下楼浇花,还能自己开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吃广式早茶,要不是我这次回来刚好赶上她要去意大利办事的时间,她绝对会亲自回来找您叙旧。” 林夫人掩着唇笑,很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只是当年刚出国没多久,她的手机就被偷了,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一遍,还折腾了挺久的。” “原来是这样,”林夫人了然点头,“那知夏你呢?怎么也一直没个消息。” “我的手机也丢了,”郑知夏面不改色地撒谎,“刚出去那会忙得昏天黑地,有次带着我妈去超市采购,结果一抬头的功夫,手机就没了。” 林夫人被他诙谐的语气逗得吃吃发笑:“得亏人没丢,你爸爸呢?” 郑知夏鲜活的神色淡去一瞬,语气轻轻:“去世了。” 客厅里顿时变得很寂静,厨房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是白瓷汤勺落地,碎得突兀刺耳,又渺远得像是一个错觉。 “什么?”林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突然?” “嗯,确实很突然,”郑知夏垂眼喝茶,语气听起来倒还挺轻松,“他生病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没多久就……” 林夫人和他一同缄默,片刻后放下茶杯,惋惜地叹气。 “节哀。” 郑知夏笑着摇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种事也不好到处宣扬,如今知道的也只有您而已——妈妈说不需要瞒着您。” “我过段时间去那边找她,”林夫人适时地转开话题,“说起来,林霁这几年还总念叨你来着。” “是么,我们也好多年没联系了。” 郑知夏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只是笑意悄然淡去些许,林夫人看不出来,又问:“那这次回来后,你们有见过吗?” “嗯,前几天在邓明城的婚礼上见过的,”郑知夏说得寻常,“他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霁今年三十二岁,换做旁人早已开始步入发福脱发的人生阶段,尤其在生意场上,常年的不规律作息和应接不暇的饭局最容易摧残人,可他依旧英俊倜傥,发际线和身材都维持得稳定,只一双略显深邃的眼里多了更多岁月沉淀下的气息,周身气度从容平和,只单纯地站在那,周边的一切便都黯然失色起来。 漫天烟火也成了一场不够庄重的陪衬。 林夫人不紧不慢的温柔声线在耳边响起:“我听他说,你们当年闹了点小矛盾,具体是什么他不肯告诉我,但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脾气得很,指定是他的错。” 郑知夏回过神,唇角敷衍地往上翘了翘:“其实没有,我们就是——有点代沟。” “代沟?” 林夫人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你们一块儿玩了十几年,该有代沟的话,早就应该有了,哪里还轮得到现在?” 郑知夏便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的,结果……”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又接着说:“都说学校和社会是两个世界,之前我还不信呢,结果真的不能再真,我和林霁压根一句话说不上。” “这样啊,”林夫人其实有些怀疑,“我会和他说说的。” “这就不用了,”郑知夏波澜不惊地喝茶,“我们那天见的时候都说明白了,本来也不算大事,您不需要担心的,对了,还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在林夫人不解的目光中递出,不尴不尬地咳了声。 “这些年一直没关注过国内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林霁的婚礼是什么时候办的,妈妈说怎么都得把红包补上,我今天就一起带过来了。”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而后微笑着补充道:“祝他和Valina百年好合。” 林夫人的表情渐渐怪异起来,她放下茶杯,将红包推回郑知夏手边。 “没有婚礼,”她说,“你们出国后不久,林霁就自作主张,把婚约取消了。” …… 门铃声响,林泽赤脚奔向玄关开门,郑知夏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站在门外,眸色沉重,却很清醒,林泽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他。 “你今天不是去长辈家里喝茶么,怎么还去喝酒了?” 郑知夏走路倒还挺稳,只是刚到沙发边就坐下不动了,酒精冲得大脑昏沉,他低低“嗯”一声,嗓音被烟酒摧残得很哑。 “知道了一点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林泽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也在沙发上坐下,抱着膝盖歪头看他,很好奇的样子。 “什么事情?和那个林霁有关系吗?” 郑知夏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聪明。” “嗯哼,”林泽心安理得地收下夸奖,“因为我了解你,非常了解。” 他们曾在深夜中睡在同一张床上相拥长谈,汗水在窗外吹来的夜风中黏腻,也曾坐在洁白雪山和碧蓝湖泊间分享同一罐啤酒和同一块三明治,边吐槽这奇怪的食物搭配边聊以后。 因为喜欢,所以互相了解。 郑知夏赞同点头,眼中的醉意波光粼粼:“我好像跟你说过,跟他决裂的那一年,他订婚了。” “嗯……你今天不开心是因为这个事?” “这个得听我慢慢讲,”郑知夏尽力地从醉意中找出自己的逻辑,“可能会有点——混乱。” “那我得去找点吃的尊重一下这个故事。” 林泽抱着黄瓜味薯片和冰可乐蹦蹦跳跳地回来,郑知夏没那么晕了,顺势从他怀里拿走一片塞进嘴里,咔嚓声清脆,他在林泽玩笑般的抱怨里很轻松地笑起来。 “他的未婚妻是华裔,家里开银行,和他在国外认识,又漂亮又有能力,有很多的追求者,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般配。” 林泽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起来是挺不错的。” 郑知夏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尾音含糊在未散尽的醉意里:“是非常不错,我一直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从来都算不得多难过,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接受,不是么?但订婚,是在他发现我喜欢他之后。” “他把这当做了拒绝你的理由?” “是啊,”郑知夏嗤笑一声,“他这人太讲情分,拒绝的方式都挑了个最体面的,我不意外,伤心似乎也没有太厉害,你知道吗?我曾经还想过要给他当伴郎。” “哇哦,”林泽面无表情地感叹,“好无私的爱。” “那会想的是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郑知夏喝了口慢慢变凉的水,神色还算平淡,“后来坐下底下,看他给那个女孩套上订婚戒指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挺自私的,不想当伴郎,也不想祝他百年好合,所以就单方面绝交了。” “人都是自私的,”林泽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所以你今天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他没有结婚。” 郑知夏说得没头没尾,林泽发出一声不解的鼻音,问:“只是因为这个?” “我出国后他就取消了婚约,”郑知夏的笑意很讽刺,“所以订婚这个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借口,他为了拒绝我,真是做了好大的一个牺牲。” 宁愿付出一生,也要将他推开——不,或许不是牺牲,林霁想跟他当一辈子的朋友。 好大的代价,好无奈好权衡利弊的施舍。 林霁何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从没有那次如此刻般庆幸自己当年绝交得干脆,离开得利落。 林泽放下了薯片,侧身拥抱他。 “其实不是不高兴吧,”他轻声说,“你好难过。” 郑知夏也觉得自己好难过,他回抱住林泽,长久的沉默后重新开口:“谢谢你,我好多了。” 林泽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递出了自己的薯片,玩笑地说:“看吧,我就说你根本没有完全放下这个事。” “也不是,”郑知夏从膨化食品里汲取了不少的能量,“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我是在后怕。” 他差一点就毁了林霁的此生幸福。 “哇哦,”林泽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感叹,“你是圣父吗?” 郑知夏被他逗得笑了声:“没有,只是不想欠他的。” 林泽点点头,没有再问这件令郑知夏难过的伤心事,转而问:“你之前不是说,要拜托他帮忙吗?” “嗯,是的,”郑知夏似笑非笑地抬眼,醉意散去,清明的狡黠从眼底泄露出来,“生意场上的事,哪里算得上欠不欠的事?” “有道理,”林泽满嘴塞着薯片,声音含糊不清,“但你要主动联系他诶。” 郑知夏却笑了:“谁说的?” 手机屏幕恰到好处地亮起,他拿起看了一眼,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看,他来找我了。”
第49章 记得 林霁是发消息来约他吃饭的,郑知夏洗漱完出来,带着一身水汽站在落地窗前,终于不紧不慢地回复。 “什么时候?” “随时都可以,看你方便,”林霁回复得很快,“听母亲说,你今天过去了一趟。” 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回道:“那就明天晚上吧,我带Cris一起。” 他忽略了后面的那句话,林霁便也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有些事情,他大概不方便听。” 这是要叙旧的意思了,郑知夏打开吹风机,嗡鸣声响了好一会才停歇,他重新拿起手机,慢吞吞打字:“没什么他不方便听的。” 短暂的几秒沉默后,林霁发来了一个语音通话邀请,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换过头像,郑知夏感受着手心的震动,在醉酒后的迟钝中产生了点恍若隔世的错觉,以至于险些就按下通话键。 他拒接后打字:“不太方便。” 林霁呼吸一窒,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却还是用平稳的措辞打字:“郑伯父当年和陈局私交不错,他这几天提起过你。” 郑知夏嗤地笑了声,该说不说,林霁实在太聪明也太有人脉,已经将他这次回来的打算摸了个七七八八。 “Cris说对见你没兴趣,”他回复林霁,“发个地址吧。” 林霁却说:“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一个目的绕好几次弯,郑知夏都嫌他累,直戳了当地拒绝:“不用,我们明天不在家,到时候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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