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是比较多人,”郑知夏将西装扔在床上,声音遥遥传出来,“但照理来说不需要等太久,你不会是怕晚了过来我们会迟到吧?” “嗯哼,毕竟是最好朋友的婚礼,对你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伸出的指尖一顿,郑知夏转身,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先垫垫肚子,我去洗个澡,收拾好了再带你下楼吃早餐。” 林泽笑着应了声好,郑知夏进了浴室,冷水兜头淋下,将昏昏沉沉的大脑刺激得清醒了些,冷白灯光下他闭着眼,水流划过深陷的眼窝和平直的嘴角,慢吞吞地将睡眠不足带来的困意一点点驱逐。 再出来时他已经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衬衫体面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额前碎发用发蜡抹得整齐利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含笑的眉眼,林泽鼓掌,捧场地夸:“好帅!怪不得邓明城不要你当伴郎。” 郑知夏失笑:“你可别在他面前说这话。” “我知道我知道,”林泽站起身,蹦蹦跳跳得好像活泼小鹿,“那现在出发吗?” “嗯,走吧”郑知夏领着他出门,“吃个早餐,我们就打车过去。” 七月的天气举行草坪婚礼实在是个非常狠毒的主意,但邓明城又实在喜欢,最后把主会场放在室内,又包下外面的空中花园给客人拍照和享用甜点,远处是大海和林立的高楼大厦,据说晚上还得在这放烟花作为庆祝。 林霁到时整个场地都已经十足热闹,他穿过阳光和花园,径直走向邓明城。 “哟,林总来了,”邓明城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快请快请。” 跟着的助理递上厚厚的红包,双喜字印在其上,红得热烈刺目,林霁的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对施嬅微微一笑。 “恭喜,百年好合。” “借您吉言了,”施嬅也对他礼貌微笑,“今天忙,要是有招呼不到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林霁失笑:“从前开会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客气。”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施嬅顺手给他抓了把喜糖,“您可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块儿说。” 林霁看了眼手里的糖,挑了挑眉。 “其实也差不多。” 都敷衍得十分明目张胆。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一圈,四下坐着的人没有多少,他所期待的身影依然杳无音信,倒是对面坐了个混血青年,棕色卷发,琥珀般的剔透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 他想不太起来,便以为是自己是因为长久的睡眠不足而导致的错觉,或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年轻男孩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咧嘴一笑。 很礼貌,林霁却愣了愣。 是这个月的某天晚上,在大学城附近看见的那个男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霁自认为对能坐在这一桌上的人了解得透彻,其中绝对没有这么一号陌生面孔。 略显长久的对视未免有些不礼貌,男孩眼中浮出点疑惑之色,但还是主动和他搭话:“你好。” 嗓音轻快明亮,尾音微微勾着,让人想起春天的百灵鸟,林霁也礼貌颔首,说:“你好。” 接着便默契地错开目光,男孩低头看手机,他看了眼手表,又转头去看大门。 郑知夏什么时候会来? 他抬手理了理打得齐整的领带,袖口边缘露出一点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外壳,很淡的木质香从手腕处散开,苦涩的,又藏了一丝丝的温暖甜意,手机上时不时弹出不甚紧要的工作消息,林霁看得不耐烦,给周皓发信息:“你自己看着把重要的东西留出来,等明天再说。” 周皓自然忙不迭地应了,乱七八糟的消息终于停下,他换回个人账号,第一眼又是那个置顶的聊天框,红色感叹号依然醒目,时间则停留在五年之前,而身后依稀传来点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愈来愈清晰。 “阿泽,”昔日熟悉的嗓音也在光阴中变得如隔鸿沟般陌生,“你想吃的那种没了,这个巧克力味的应该也不错,试试?” 灵魂先理智一步战栗兴奋,林霁倏然转头,眼睫微微颤抖,竟怔愣了几秒。 ——是郑知夏,却好陌生。 瘦了,成熟了,穿着合体的西装,手里端着白色描金的骨瓷餐盘,他圆润的眼中原本噙着很温柔的笑意,却在对上林霁目光时转为很明显的疏离,连脚步都顿住。 “巧克力也可以,”林泽站起身掠过他,蹦蹦跳跳地站到郑知夏面前,“还有别的吗?” 他笑意欢快,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郑知夏的手臂,姿态亲昵而暧昧,郑知夏却在和林霁交换着目光,平淡的,瞳仁漆黑,仿佛什么都映不进去。 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变得敷衍而牵强。 不对,林霁下颌绷得很紧,这不是郑知夏。 郑知夏不会染发,不会和一个男人举止亲密好似情侣,更不会用这种平静好似看路人的视线看他。 ——他不敢认。 “知夏?” 男孩疑惑的嗓音打断沉默,他们近乎默契地各自侧头,林霁站起身,郑知夏则低头看向林泽。 “嗯?没事,这是我一位以前的朋友。” 林霁笑了笑,很体面的表情和姿态,只有眼眸深深,情绪如海潮般翻涌。 “好久不见。” 俗套至极的开场白,好处是怎么都不会出错,郑知夏竟也对他微微一笑,说:“确实好久不见了。” 林霁垂在身侧的手五指蜷缩,又尽量温和平稳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郑知夏说得笼统,“你自己来的?” “嗯,”林霁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恰到好处地看向那个陌生男孩,“不给我介绍一下么,这是你的哪位朋友?” 林泽突然被他提到,有点茫然地从蛋糕间抬起头,接着腰上便揽了只手臂,很松,保持着些微的距离。 “男朋友,”郑知夏的尾音带上了藏不住的柔和意味,“Cris,这是林霁。” 短暂的沉默后,林霁笑了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昏沉胀痛——他以为自己是睡眠不足所以听错了。 “什么?” 但郑知夏没有再重复,反倒是林泽眨了眨眼,勾起嘴角朝林霁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听知夏提起过你,久仰!” 那个词从郑知夏口中迸出时,林霁感受到了心脏处传来的尖锐疼痛,长久的,迟钝地,如一颗穿过光阴的子弹,将他弄得苟延残喘,连保持体面都困难。 ——原来时差还在继续。 “久仰?” 林霁重复着这个词,低低闷闷地笑了声,问这个年轻可爱的男孩:“他是怎么说我的?” 环绕在林泽腰间的手太刺眼,他只看一眼便几乎要窒息,林泽却根本没发现,只笑眯眯地告诉他:“知夏说你是一个很靠谱的邻家哥哥,人特别特别好。” 他们的十几年被简略成寥寥两句话,林霁看向郑知夏,很淡地笑:“原来如此,那你这次回来怎么没联系我去接你?” “太麻烦了,”郑知夏笑得很客套,“没什么必要。” 是联系麻烦,还是他本身就是个麻烦? 林霁手指攥得麻木,却仍旧若无其事地微笑:“不会,我很乐意去接你,毕竟以前我们都是这样的。” 郑知夏笑了声,轻轻的,颇有怀念岁月的意思。 “你也说了是以前,我们多久没见了,五年?应该有吧,我记不太清了。” 他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林霁的笑意终于真实了些许,说:“还有几个月就五年了,我记得很清楚。” 宾客正在陆续入座,林泽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已经消失了小半,郑知夏不愿继续在这挡路,因而只是随意道:“那还不算久的。” 他带着林泽入座,在和林霁擦肩而过时倏然被抓住手腕,他侧头,含笑眉眼撞进林霁神色难辨的眼中。 “怎么了?” 林霁深而沉地呼吸,终于开始失态——五年怎么不算长?那么多天的时光流转,那么多夜的辗转反侧,他恨不得将整个欧洲都翻过来找一遍,和郑知夏不再有交集的每一天都像深而冷的噩梦,五年前的长冬再也没有结束过,郑知夏带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夏天。 但最后他只是松开手,牵唇露出勉强的笑意,说:“没什么,就是觉得短短几年没见,你跟我未免太生疏了些。” 顿了顿,又调侃般地说:“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了。” 明明上了初中之后郑知夏就再也没这么叫过他。 “哪里会,”郑知夏揽着林泽,笑得略显无奈,“哥哥,你这就有些误会我了,只是现在这情况不太适合叙旧而已。” “那什么时候合适?” “过两天吧,”郑知夏说,“等我有空了再联系你。” 有同桌的人走了过来,话题被迫终止,林霁坐回位置上,没什么情绪地垂眼。 连骗人都懒得遮掩,联系方式早就删除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还有再联系的机会。 灯光暗下,婚礼正式开始,他在缓缓流淌的钢琴曲中转头,看见郑知夏和那个叫做Cris的男孩头靠着头,正笑着在低声说些什么,却没有郑知夏嘴角沾的一点巧克力奶油显眼——怎么沾上的?接吻还是喂食? 林霁第一次明白嫉妒是什么情绪。 后面的整个流程他都心不在焉,台上交换戒指时郑知夏应景地鼓掌,他却看向郑知夏修长光裸的手指,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也没有任何的痕迹。 那这个男孩便只是男朋友而已。 这念头几乎能被称作苦中作乐,但林霁的确得到了几分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够搞笑,哪里来的身份探究这种事?他充其量也不过是郑知夏曾经一位关系不错的旧友罢了。 他只配用一辈子为自己傲慢的漠视和固执己见的迟钝而忏悔。 欢呼声适时地响起,他和众人一起举杯祝贺,余光瞥见郑知夏起身离席,便也在片刻后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离开,周皓听着他这边的嘈杂人声,谨慎开口:“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没事,打错了。” 林霁挂断电话,宴会厅外空空荡荡,郑知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尾随而上,站在洗手间的巨大落地镜前无声等待。 水声响起,郑知夏推门而出,看见林霁时挑了挑眉,停在了几步之外。 “找我?” 林霁勾起嘴角,说:“我想了下,改天太久,不如还是今天叙旧吧。” 郑知夏很明显地环顾一圈,重新看向他。 “在厕所里?”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林霁的询问彬彬有礼,“我们花园里坐会?” “不了,就在这吧,”郑知夏低头看了眼手表,“别耽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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