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就是这个思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胸中燥火勉强褪去,困意和疲倦占据上风,终于陷入沉而黑的睡眠,帐篷外风声呼啸,长久而呜咽,隐没了一声长而低沉的呼吸和一双平静而深沉的眼。 林霁半夜莫名惊醒时身边胸膛微烫,他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和郑知夏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大概是天气太冷,又大概是习惯使然,郑知夏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睡颜沉静呼吸悠长,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安全感匮乏的幼犬,对主人信赖得不行,他身上有很淡的香气,大概是昨晚残留的沐浴露香气。 好像昨天还是小小的,暖乎乎的一团,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林霁第不知道多少次用视线描摹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黑暗模糊了大多数细节,他却觉得自己活在永昼的天穹下,不管是细长的眼睫,鼻梁起伏的弧度,还是圆钝的嘴角,他几乎不用刻意回想,便能记起每一寸的微小细节。 十几年足以养成任何的习惯和爱好,也足以让一个人的重要程度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郑知夏对他来说太重要,以至于根本无法失去。 最好一点不确定的风险都不要有。 他没有抽出环在郑知夏腰背上的手,反倒下意识地拍了拍,像在安抚做噩梦的小朋友,郑知夏便也本能地动了动,膝盖顶上他的小腹,呼吸温热潮湿地扑过来,将将好落在颈窝上。 林霁垂眼,在黑暗中看见他过大领口中露出的流畅锁骨,肌肉轮廓明晰的胸膛一下下起伏,隔着夜色也透露出蓬勃而滚烫的生命力。 想来是柔软的,坚韧的,温暖的…… 手掌猛地顿住,林霁连呼吸都短暂停住,而后挣扎似的握拳,手背上浮起明显的血管弧度,一点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转身,难以置信到睡意全无。 怎么会? 林霁眼中难得出现慌乱震惊的情绪,蜷缩起一条腿,僵硬得手足无措。 ——他居然有反应。 …… 清晨时郑知夏被固定的生物钟叫醒,脊背贴着的触感温热坚实,暖烘烘的被窝里全是他熟悉的气息,心跳一点点加速,他小心翼翼地爬出睡袋,在冰冷的空气里打了个寒颤。 窸窣声响中林霁睁开眼,嗓音很哑:“这么早就醒了?” 其实对林霁来说已经不算早,郑知夏套上外套,问:“快七点了,哥,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七点了?” 林霁倏地坐起身,眼中尚有几丝迷茫,额前有一缕翘起的头发,是郑知夏很少见的,略显狼狈和慵懒的形象。 他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低头看表。 “六点五十六,”他轻快地说,“确实挺早的,你可以再睡会。” 林霁抹了把脸,语气温和:“不是要爬山么,现在这个点刚好。” 其实他也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帐篷掀开,清晨称得上刺骨的风吹得人迅速清醒,郑知夏在背风处跟着他学怎么煎出完美的太阳蛋,油花溅起,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学会了!”他捏着鸡蛋跃跃欲试,“你让我来试试。” 林霁让开位置,眉尾微微抬着,看他熟练地磕开蛋壳,翻铲的巧劲几近完美,不由笑了声。 “第一次做?” 郑知夏面不改色地应了,便听见林霁又嗤地笑了声。 “反正我是不信的。” “好哇,现在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郑知夏故作不满,却把新的太阳蛋放进了林霁的盘子里,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远山现出轮廓,峰顶积雪皑皑,郑知夏背起背包,等待林霁把最后一样东西塞回后备箱。 “出发吧。” 那座山并不难爬,有新修好的人工栈道,台阶蜿蜒向上,坡度倒也算平缓,郑知夏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有个穿着民族服饰,满头白发的女人,爬山速度堪称健步如飞。 “……” 他扯了扯林霁的袖子,有些难以置信:“这是这边少数民族的天赋吗?” “嗯?” 林霁自然而然地抬头看过去,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概只是习惯使然,”他说,“她大概是山上的村民,需要每天下山赶集,所以不觉得有多累。” 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注意到林霁今天的沉默寡言——大概因为平时也都是他在说话。 “所以不管是好的习惯还是坏的习惯,最后都会变成麻木和无所谓吗?” 林霁脚步一顿,转头晦涩地看他半晌。 “有部分人会,”他说,“也有人会觉得习惯很重要,完全不能被更改。” “那你是哪种人?” “……大概两种都是吧。” 郑知夏不太能理解,因此只是点点头,继续闷头往上爬。 路边树木沉眠,裸露的枝丫直直刺向冰凉天穹,荒凉萧条得让人兴致缺缺,而继续往上的道路也不再好走,郑知夏停下脚步,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不太好玩,”他心虚般地对林霁眨眼,“我们还是去下一站吧。” 林霁从不觉得他的变卦有什么不好的,反倒随心所欲得十分自由,因此只是拉着郑知夏在路边供给爬山人休息的亭子里坐下,又从包里摸出保温杯。 “那我们休息一下就原路返回。” 接下来的路途郑知夏理所应当地充当了司机的角色,碟片换成没有歌词的舒缓纯音乐,某个转头的瞬间他捕捉到林霁低垂的头颅和紧闭的双眼,睡得安详而毫无防备。 明明大家都是一个点睡的。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心脏便先微弱地刺痛了一下——郑知夏猜林霁还是对同床共枕这事感到抗拒,以至于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是不能理解。 他抿着唇关掉音乐,车速也慢了下来,比导航规划晚了近十五分钟才到酒店,独门独栋的别墅鳞次栉比地藏在山林间,礼宾替他们打开车门,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 林霁背着包下车,热茶被一饮而尽,冰凉的肠胃迅速暖和起来,他们很快就办完入住,被管家带着走进别墅内。 暖气扑面而来,郑知夏喟叹一声,玩笑般道:“看来比起餐风露宿,我还是更适合过现代一点的生活。” “我都怕你被冻感冒,”林霁浅笑着接话,“你要是在这种地方开始发烧咳嗽,我们就得打道回府了。” “哎呀,我没那么虚弱,”郑知夏对他摆摆手,“其实有暖气就足够了,晚上不会被冻醒。” “也还是不太够。” 林霁环顾一圈客厅,民族风的毯子铺在沙发上,前面的木质茶几黑得油光水亮,古朴的莲花香炉冒着袅袅白烟,空气中隐约能闻见一丝深沉的焚香味,远处装饰性的壁炉上挂着风景画,是皑皑覆雪的群山。 管家临走前的介绍在脑中浮现:“挂画会根据季节更换,我们努力做到与自然贴近……” 贴不贴近的无所谓,但如果又把郑知夏冻醒…… 突然冒出的念头戛然而止,林霁下意识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圆润含笑的眼,心头又是一场山崩海啸。 他想起昨晚寒风料峭的平原、灯光昏黄的帐篷、温暖拥挤的睡袋。 还有郑知夏柔软温暖的体温,和环抱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嗯?怎么了?” 郑知夏无知无觉地歪了歪脑袋,如同彻骨寒冰从天灵盖处灌入躯体的每一处,林霁突然颤抖了下。 “没事,”他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我先回房间收拾东西。” 门轻轻合上,他盯着卧室里那张kingsize的大床发呆,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有什么藏在万丈海沟中的恐怖事物在渐渐上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灵魂却本能的感受到冰冷的刺痛。 时间构成的迷雾一朝散开,他还没看清,却已经开始痛彻心扉。 ——要是又把郑知夏冻醒了。 其实也挺好的。
第38章 白驹 郑知夏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西斜,房间内飘着很淡的木质调熏香,像阳光下晒得暖烘烘的百年陈,被金属锯开的一瞬间尘土和生命的气息一同挥洒,成为新生的宣告。 他发了会呆,未读消息的最上端是宋白露的未接来电,两个之间隔了一个小时,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他拨回去,很快就被接通。 “喂?” 他干涩的嗓音有些沙哑,宋白露微弱却明显的呼吸声微微一顿,语气温温柔柔:“刚睡醒吗?” “早上爬山去了,下来后开车到新酒店,所以有点累,”郑知夏没说自己昨晚睡在荒郊野岭间,“怎么了?” 宋白露又很轻地吸了口气,笑着骂他:“我可是你亲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当然可以,”郑知夏开了扩音,转头去开房间的迷你吧,“您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慰问的。” 宋白露有时候耳朵是真灵,立即道:“干什么呢?手从冰箱上拿开。” 啧。 郑知夏乖乖住手,尾音微微拖长:“好的妈妈,冬天不能喝冰的,饮料和酒都少喝,但是要多喝温水。” 宋白露沉默几秒,说:“其实你也长大了,自己有数就好。” 这话实在稀奇,郑知夏挑了挑眉,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他牵强地笑了声,“我害怕。” 宋白露大概是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 “你这心态,跟山猪吃不了细糠似的,非得找骂才舒服?” 接着又自如地换了个话题:“这次准备在外面玩几天?” “十天吧,”郑知夏估算了下剩下的路途,“我们自己开车往西边走,花的时间会久一点。” “噢,十天,”宋白露的语气像在神游,“那么久呀。” 郑知夏知道她这是想自己了,于是主动道:“那就七天吧,剩下的可以以后再来。” 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边了。 宋白露轻轻应了声好,又开始叮嘱他在外头照顾好自己,不要贪凉,开车注意安全,郑知夏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句。 “你们也是,”他说,“不要生病了。” 宋白露的嗓音听起来隐约有些沙哑。 “好,我会转告你爸的,就这样先,我得去厨房看着汤了。” “嗯,再见。” 电话挂断,宋白露转过头,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积雪在缓慢融化,正是最冷的时候,消毒水的气味漂浮在空旷的病房中,她捂住嘴,苍白的脸上落下一串滚烫的泪。 床上传来郑渚微弱却温柔的嗓音:“怎么了这是?臭小子又跟你顶嘴?” 宋白露闭了闭眼,很狼狈地笑。 “没有,就是太冷了。” 这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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