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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了很多遍，而江檐生只是沉默。 容忱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可他还是固执地重复那几个字。江檐生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吻掉他眼角的湿：“小忱，不要着急。会好的。” 会好的。 过去是江檐生的父母这么对江檐生说，真挚的表情就好像真的存在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时间点可以让他跨过去一样。再后来就是江檐生对容忱说，周而往复，一次又一次。如果是写在纸上的话，容忱想，那三个字应该已经被晕染开的墨汁淹没得不成样子了吧。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相信。 他只能相信。 江檐生下楼的时候，阿姨已经把饭菜都做好留在了餐桌上，还附了一张纸条。江家是不留外人的，此时偌大的房子便显得有几分空旷，冷清清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像一个徒有其表的纪念品。 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声音的缺乏会致使他本就贫瘠的安全感遭受到进一步的削弱，因此幼年的江檐生总会因为害怕而把自己藏在很狭小的空间里，伸手就能摸到四壁，以此来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慰籍。 直到容忱被带到他家里。 容忱和其他寄人篱下的孩子不同，他有着过于活泼的性格和叛逆的表现，经常性的捣乱会让这栋房子变得吵闹不已，他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是个不值得被收留的坏孩子，可江檐生却一反常态地沉溺其中。 那些容忱营造出来的、喧闹而鸡飞狗跳的生活，是他的安全区。 容忱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六点，他摸索着下了床，习惯性地闭上眼睛，摸着墙壁走到浴室，找到洗漱用的东西。他有时候会背着江檐生去感受他在看不见时所经历的生活，不过只能偷偷的，间歇性进行，否则被江檐生发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江檐生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看平板，见他下来，他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走过去摸容忱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说：“眼睛都肿了。” 容忱站在那儿，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确认了江檐生这会儿看得见了，但又不确定到什么程度，愣了半晌，张了张嘴，声音发哑：“……哥。” “嗯。” “你看得见我吗？” “睡傻了？”江檐生失笑，但还是说了，“看得见。” “哦。”容忱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餐桌边。江檐生还站在原地，正要走过去，忽然听见他说，“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去学校。” 江檐生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为什么？” “不想去。”容忱哽了一下，顿了两秒才说，“很无聊。” 江檐生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他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容忱有些凸出的肩胛骨：“小忱，别担心。” 这是拒绝的意思。容忱不说话了。他埋头三两下吃完了早餐，“蹭”的一下站起来，跑上楼去拿东西，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经过江檐生的时候说：“我走了。” 他在门口停下来，手按着门把回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江檐生一眼：“别跟着我。” 容忱刚在座位上坐下，林钟就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没理，对方也丝毫不恼，又连着拍了他好几下。容忱烦了，随手拿起一本练习册往后一扔：“你有病啊？” “你哥，又来了。”林钟一手拿着那本练习册，满脸无辜地指了指校门口的位置。学校为了方便高三，班级大多设置在低楼层，他们这里是二层，往外看的时候视线容易被树木挡住，但容忱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江檐生，他站在他的班主任旁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容忱骂了一句，拿出手机来给江檐生打电话。他看见江檐生和面前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走到一旁，把手机放到耳边。 “不是让你不要来吗。”容忱低着头，“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本来想送完你就走的，遇到你的班主任了，所以聊了两句。”江檐生抬起头，远远地往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马上就走了。” 江檐生一说“马上”，容忱又不乐意了，他急急忙忙地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从鼻腔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我要上早自习了，拜拜。” “好。”江檐生说。 “你哥为什么要老是跟着你啊。”林钟目睹了他打电话的全过程，一时间好奇心窜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之前我都没注意到。” 容忱本来想随便编个原因糊弄过去，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江檐生和他说过的话，一时沉默下来，过了半晌，直接拿着作业本起身了：“我去交作业。” 林钟看出来他似乎不是很想说，便也没有纠缠，转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倒是被他勾起往事的容忱趴在桌子上，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他想江檐生明明已经很久没发病了，整个寒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对，不会是突然的。容忱心头一沉，忽然有了个不成形的设想——也许——他想——也许江檐生一直在瞒他。 发病的时候，看不见的时候，他可以不留在容忱身边，只是隔着段距离确认他在这里，又或者像小时候一样，在一个很狭小的地方休息，直到视力恢复。 江檐生太会做这种事了，他很清楚。 他为什么会相信江檐生说自己没有发病的谎话？ 容忱被气得头痛，恨不得马上劈头盖脸地骂江檐生一顿，但苦于晚自习规范管理制度的束缚，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在教室里挨着。江檐生和他发了消息，和他说李叔会在哪里等他，让他不要自己骑自行车回家，他也懒得回，直接无视了。 这几年学校门口的路段切了一部分腾出去建地铁，便不让学生家长再在这里停车，否则一到上下学的点便会水泄不通。容忱看了一眼江檐生发过来的消息，拉上林钟找了过去，和李叔说自己还要和同学去打球，到时候自己回去，麻烦他白跑一趟。 “可是……” “我会和江檐生说的。”容忱推了一下自行车，给林钟使眼色，“您别担心。” “对，我们打一会儿就回去了。”林钟收到他的暗示，立刻挺直了脊背保证道，“绝对不会到很晚的。” 李叔叹了口气，又嘱咐了两句，到底还是开车走了。见车走远，林钟松了口气，伸手拉了一下容忱的衣服：“你怎么了？十一中都关门了，打什么球。” “不想和骗子见面。”容忱上了自行车，他的声音不大，再加上晚上风大，林钟一时没听清，便扯着嗓子问了一句，容忱又不理他了，自顾自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林钟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再加上刚刚自己也打包票了，生怕这家伙来个夜不归宿到时候他还得负连带责任，连忙也骑上车跟了上去。容忱的速度很快，所幸晚上路上人不多，给足了他飙车的空间，林钟一边追一边喊：“你上哪儿去？” 这几天夜晚的气温始终保持在个位数，校服外套又大又漏风，吹得容忱连人带心都凉了半截。他想江檐生是没必要对他撒谎的，他对程心心就很诚实，每次发病的时间、症状、有无反常都会交待得一清二楚，可对他就不会，总是含糊其辞不肯说清楚，好像他是个没必要知道细节的外人似的。 容忱已经不生气了，他甚至在冷静下来后感到一些无力，这种无力来源于他的一无所有。因为他知道，就算江檐生不撒谎，说了实情，他也什么都做不了。程心心可以为他找医生，联系医院，安排手术，可容忱不行。 他是江家夫妇好心捡回来的一个可怜鬼，唯一的任务就是做江檐生的玩伴，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办不到。 他被这个事实刺痛，不堪疼痛的心脏就像夜间的宇宙，一颗星就是一个窟窿。* 容忱捏了刹车，一条腿搭在水泥地上，林钟反应不及，差点连人带车翻到地上。他喘了口气，扶着车把往后退了几步，问道：“祖宗，你大晚上撒癔症呢？” “嗯。”容忱很坦然地承认了，反倒把林钟噎得无话可说。他看了一眼表，正要劝容忱早点回去，容忱就已经重新握住了车把，很冷静地说，“我要回去了。” 林钟被他阴晴不定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差点结巴了：“这、这么突然？” “嗯。”容忱说，“他会担心。”
第3章 撞色 晚自习在九点钟结束，容忱十点半才走进江家大院的大门。他把自行车锁进车库，单手提着包往里走，从院子里穿过去的时候，容忱看见靠门的位置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车牌号是他熟悉的一串——江檐生的公务车。容忱皱了下眉，输了密码，果不其然，他在玄关处看到了多出来的一双鞋。 看来是他多想了，估计无业游民本人正在忙于工作，根本无暇他顾。不知道为什么，容忱反而觉得有些生气了。他上了楼，破天荒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里面过于干净的陈设，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大半都在江檐生那儿，自己本来的房间干净得跟个样板间似的。 容忱叹了口气，心想以后还是做两手准备，不然—— “容忱。” 容忱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头，看见江檐生站在房门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点半了，从你的学校回来只需要半个小时。” “堵车。”容忱说起瞎话来脸也不红，好像那就是事实似的。江檐生又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转身和一直等在旁边的秘书说了句什么，容忱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便走过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江檐生再回来的时候，容忱就把门锁了。 锁了也没关系，江檐生有这栋房子里每间房间的钥匙，只是容忱太久没来过这一出，他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钥匙放在了哪里。江檐生叹了口气，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不理，他就折回到书房去找钥匙。 他记得应该放在书架的第二层附近，但当手指碰到微凉的书架时，像有人恶作剧关掉了头顶的电灯一样，他的视野一下子暗了下去。黑暗来得很突然，没有打任何招呼，宛如一个突然的入侵者，坦坦荡荡地盘踞在此，让江檐生在短暂的错愕后，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他循着记忆试图找到那串钥匙，指尖碰到了好些东西，但都不是，便只能放弃，想着以后再找，放到一个好找的地方以防万一。从小到大的生活让他对这座房子的内部结构非常熟悉，所以他再次回到容忱的房间门口时很顺利，脚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容忱以为江檐生会直接拿钥匙开门，因此当他又一次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没过几秒，那敲门声再次响起，夹杂着江檐生的声音：“容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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