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到自己的空间了。 屋子里一切如常,只是少了点人气儿,冷冰冰的。 耿秋阳在书桌前坐了会儿,又到床边坐下,心里总是惶惶不安。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进了卫生间,靠着墙角,缓缓蹲下身。 毫无预兆地,眼眶里溢出眼泪。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地抽泣起来,最后竟放声大哭,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独自撕心裂肺。 片刻后,哭泣止住了。他站起身,洗了把脸,反复照镜子,确认脸上没有泪痕,便扯起嘴角,对着镜子练习撒谎。 “爸,您怎么来了?”“我早上出门忘带手机了,烦死了。” 他反复练习这两句话,但越练越觉得假。 他又不受控制地哭了。眼泪怎么都憋不住,哗啦啦地朝外流。他没办法,又回到角落,蹲下身抱住自己,大声哭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再次起身,洗了把脸。他决定不练了,随便吧。 决心一下,他快速转身,换下脚上的拖鞋,穿上自己上班常穿的鞋,走出房间,重新回到冯冬阳的房门前。 他呼了口气,按响门铃。 明明刚刚逃离这个房间,现在却又主动回来。 他忽地笑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囚禁他的,从来都不是铁链,而是别的更宏大的东西。是亲情和爱情,以及承载着它们的命运。 门开了,冯冬阳出现在他面前。 他没敢看冯冬阳的眼睛,越过他,径自朝屋里走。 耿建国的视线朝他投射过来,他回望过去,说:“爸?你怎么来了。” 耿建国解释了几句。 耿秋阳没认真听,有些烦躁地走过去,屁股砸进沙发里。 “咋了?”耿建国问。 “一大早喊我去加班,烦得要死,我还忘带手机了,被领导骂了几句。”耿秋阳说。 他听着自己撒谎,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撒谎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但又实实在在地构成了真正的自己。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是耿建国递来了他的手机。 他接过来,因为不知道密码,只好把手机举着,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划了划。 厨房溢出香气,冯冬阳端着牛排出来,喊他们吃饭。 三人围坐在餐桌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各怀心事,却其乐融融。
第45章 噩耗 【你比我想象得胆小一些。】 比起过年时候,耿建国似乎又老了些。两鬓的头发长了,灰白的发根连着染过的漆黑发梢,愈显老气。腰背佝偻,像是压有重负。呼气声很沉,像是吐了这一口就没有下一口。 他的衰老让耿秋阳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心里便不好受,问道:“爸,你身体还好吧?” 耿建国正在盛炒饭,闻言答道:“挺好啊,刚跟着疗养团做完全身体检,没啥大毛病。而且我能吃,这都第三碗了。你爸我至少再活20年。” 耿秋阳点点头,心里却仍是不安,下意识地看了冯冬阳一眼。 冯冬阳读懂他的担忧,安慰道:“爸一大早起来,坐了一上午高铁,肯定累了,精气神不好。下午休息休息就好了。” 耿秋阳便说:“吃完饭赶快睡个午觉。” “睡觉?我睡哪儿?你搬来和你哥一起住,我以为你们租了个大房子,结果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 耿建国这话是笑着说的。说完,他看了冯冬阳一眼。 冯冬阳面不改色,答道:“小秋还没完全搬过来呢,只是每天过来吃饭。等他的房子租期到了,我就把卧室里的大床换成两张小床,他就搬过来,省得多付一份房租。” 耿秋阳看冯冬阳演戏,比他自己演戏还要紧张,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好在耿建国接受了冯冬阳的解释,没再多问。 “我晚上去酒店开个房间,”耿建国说,“明天我就坐高铁回家了,不打扰你们。” “不用住酒店,客厅沙发很宽,我睡沙发就行,”冯冬阳说,“也不用急着回去,好不容易来一趟,我陪您在重庆逛两天。新房子也带您过去看看,等您回去,妈肯定要问新房子的事。” “我哥说得对。”耿秋阳说。 耿建国笑了笑,没答应,也没反对。他扫净碗里的炒饭,打了个哈欠,说:“还真困了。” 趁冯冬阳在厨房洗碗,耿秋阳去卧室收拾了下床铺,让耿建国睡午觉。 耿建国躺上床,拍拍身侧的空位,说:“小秋,你上来,爸问你几句话。” “你有话直说嘛,我这么大了跟你躺一起好别扭。”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思想。爸很久没跟你好好聊过天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叹气,显得格外语重心长,配上日渐衰老的模样,立刻让人感到心酸,紧跟着便心软了。 耿秋阳乖乖躺到床上去,两手交叠枕在脑后,说:“这样好了吧?你想聊什么?别跟我聊工作哈。” 耿建国侧身看他,说:“你从这个角度看,真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哥不行,半点没随你妈,全随他亲爹了。” 这话题倒是稀罕。冯冬阳的身世,虽然家里人尽皆知,却从不被提起。 耿秋阳正想多打听几句,却听耿建国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和你哥,像这样睡过一张床吗?” 耿秋阳脊背立刻绷直,枕在脑后的双手,手心渗出冷汗。 “睡过啊,”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以掩饰心里的惊慌,“前几天下班累了,吃完饭懒得回去,在这儿凑合着睡了一晚,反正床够宽。” 他不敢去看耿建国的眼睛,默默在心里评估自己的表演。他顾不上质疑表演本身的荒唐,一心担忧自己穿帮。不过刚才的表演还算自然,内容也合理,应当不会引起怀疑。 果然,耿建国没察觉到异常,不再追问两人睡觉的情况,转而说道:“你哥没有对象。” 这话的语气有些微妙,分不清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耿秋阳摸摸鼻子,说:“嗯,应该没有,反正我没听说过。” “他有……有伴儿吗?”耿建国问。 耿秋阳红了脸,扭头看向耿建国,说:“爸你怎么啥都问啊……他就算有伴儿,也没必要告诉我啊……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不能什么都问吧。” “他说,等你搬过来,他就在卧室里放两张床。听他这意思,肯定是不往家里带人,那估计就是没有伴儿,因为他不可能成天出去开房,多费钱啊。嫖娼,也不太可能,因为他懂得卫生和健康。” 耿秋阳头都快炸了,捂着脑袋抓狂道:“爸,你这回不请自来,就是为了调查我哥的私生活?你成天想啥呢?我都替我哥尴尬!” 耿建国沉了口气,默然不语,有种别样的严肃感,搞得耿秋阳毛骨悚然。 “爸,你是想给我哥介绍对象吗?”他试探道。 “你哥喜欢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就直接介绍呗,合适了就谈不合适就掰,多简单的事儿。” “你哥高中时候,和校花一个班,”耿建国突然说,“那姑娘的妈妈和你妈认识,说她们家姑娘给你哥表白过,被拒绝了。据说你哥很招女生喜欢,但是对谁都很冷淡,谁都看不上。” 耿秋阳有种不祥的预感,低声问道:“爸,你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啊?” 耿建国也压低声音,说:“小秋,你觉得你哥喜不喜欢女——”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耿建国的话。 冯冬阳推开一条门缝,看向床上的耿秋阳,说:“以为你走了。” “没有,我陪爸说了会儿话。”耿秋阳后背渗了一层冷汗,起身下床,对耿建国说:“爸你赶快睡吧,下午我们陪你出去逛逛。” 耿建国躺着没动,闭着眼睛,从胸腔里“嗯”了一声,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样子,好像刚才提出夺命问题的人不是他。 耿秋阳逃也似地离开卧室,阖上门,看向冯冬阳,用口型说:“吓死我了。” 冯冬阳摸了摸他的脸,用口型说:“对不起。” 兄弟俩来到阳台,关上玻璃门,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冯冬阳脸色很不好,显然也被耿建国的突然造访折腾得不轻。他点了根烟,倚着栏杆,头低垂着,后背微微躬起。 耿秋阳看着他的侧脸,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拿过冯冬阳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与冯冬阳并肩而立。 似乎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至少亟待思考。但耿秋阳很累,暂时懒得动脑子。烟燃过一半时,他甚至站不住了,缓缓蹲下身。 冯冬阳陪着他蹲下去,低声说:“这种事不会经常发生。” 他的意思应该是,被父亲突然造访属于小概率事件,不用太害怕。 耿秋阳笑了,说:“你一脸深沉,我还以为你在反思人生,结果只是怕我不配合你的囚禁戏码。” “没有什么比你的离开更令人绝望。” “如果今天来的是妈妈,如果不小心被她看到我手上的铁链……到那个时候,你也会这么说吗?” “上午爸给妈打电话,挨批评了,”冯冬阳答非所问,“妈说他不请自来,给我们添麻烦。不过既然来了,妈还是让他多住两天,刚好这两天小姑的房子在铺砖,她要多看着点,也没空照顾爸。”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不成立,我刚刚就是在解释。妈不会像爸这样,不请自来。” 耿秋阳冷笑一声,吸了口烟,朝着冯冬阳缓缓吐出来。烟雾笼罩弥漫,遮住了两人的表情。 “哥,你比我想象得胆小一些,”耿秋阳低声道,“不过知道你也胆小,我倒是安心不少。” 冯冬阳夹着烟的手指轻颤了下,烟蒂掉在地上,被他踩灭。 “父母确实是很重要的存在,”他轻声说,“但我们已经远离家乡,逃离了父母的圈子,有条件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那可不见得。”耿秋阳捻灭烟蒂,重新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点燃后,递给冯冬阳。 冯冬阳接过去,手指仍旧轻轻发颤,暴露了他内心的飘摇。 “其实爸比妈更关注你。”耿秋阳把方才和耿建国的对话复述一遍,说:“最后那句没问完的话,估计是,你哥喜不喜欢女人。” 冯冬阳叼着烟,久久没动。烟灰坠落在地上,烟气熏得他眼睛眯起,他也没管。 “爸为什么怀疑你的性向?你在他面前露出过马脚?”耿秋阳问。 冯冬阳摇头,问:“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哪样的话?” “他说,你和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又说我长得像我亲生父亲。在我记忆里,他从来不提我的亲生父亲,从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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