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接受了耿秋阳是个小孩子,冯冬阳的宠爱便愈加没了原则。从衣食住行,到学习社交,耿秋阳的生活处处都有冯冬阳的身影,每天做什么、怎么做,全由冯冬阳安排。冯冬阳不仅是哥哥和男朋友,更是保姆和保镖。耿秋阳对此当然没有异议,冯冬阳更是乐在其中,两人就这样过起了日子,虽称不上浪漫,却甜得流蜜。 过日子之余,冯冬阳也保留着自己的小心思。他非常留意耿秋阳对外界的反应,生怕他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观念,产生批判性的意识。好在耿秋阳的状态十分稳定,身边的同学有的追求名利,有的玩世不恭,他却半点兴趣也没有,听别人说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以后回了家,什么都不记得。他既不评价别人,也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他的情感世界被冯冬阳填满了,再也没有别的需求。冯冬阳对此非常满意,心里绷着的弦逐渐放松。很多个夜晚,他怀抱着心爱的人,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梦想。生活就这样给他施下障眼法,等反应过来时,危险已经势不可挡。 苏倩倩是冯冬阳见过最能干的女生,两人合作创业时,她比冯冬阳更拼。她事业心重,爱权、爱钱、爱漂亮,把野心写在脸上,反而比很多不识世事的女生更好相处。她对耿秋阳很好,像对弟弟一样,会主动帮忙,又不会给人留下心理负担。 冯冬阳没对她设防,以为她只是一个擅长人情世故、只以成功为目标的人。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喜欢自己,更没想到,她会偷偷向耿秋阳坦白。 他自认擅长隐藏,现在终于被比他更会隐藏的人,摆了一道。 事情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走向崩坏,等冯冬阳反应过来的时候,耿秋阳已经无法享受性爱了。他总是瑟缩在床头,浑身绷紧,拒绝前戏,被插入时眉头紧皱、牙齿咬紧。最令人害怕的是他的眼神——那眼神一向直来直去,现在却学会了拐弯与颤抖。冯冬阳一看,就知道他有了秘密。这对冯冬阳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自己有过秘密,知道秘密是长大的第一步。他着了急。 人一旦着急,就容易当局者迷。冯冬阳满脑子恋爱剧情,深信耿秋阳在吃醋,竟把注意力放在了苏倩倩身上。等他终于与苏倩倩一刀两断,满心希望地回到耿秋阳身边,耿秋阳却已经偷偷收拾好行李,要搬回宿舍住。他说想分开冷静一下,听在冯冬阳耳朵里,分明就是要分手。这消息过于出人意料,冯冬阳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质问耿秋阳原因。然而,他越是震惊,越是激动,耿秋阳就越是颓丧,越是沉默。最终,耿秋阳什么也没说,拖着行李箱独自离开。冯冬阳远远看了个背影,心想:小秋长大了。 那天晚上,冯冬阳久违地一个人睡觉。哪里睡得着?只得在沙发上端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小秋为什么离开自己?他想不明白,或者说,他心里太害怕,怕得没办法想明白。答案明明就在心底,他却没办法直面。他忘了自己曾经为什么隐藏、为什么痛苦,忘了在最初的那一夜,他甚至做好了和小秋断绝关系的准备。他忘了自己不仅是小秋的爱人,更是他的亲哥哥。他贪恋安稳的恋爱生活,试图偷偷忘记问题的关键。 烟灰堆积出小山,痛苦伴着思绪沉进身体,孤独如烟气一般,均匀又不容抗拒地融入周遭的空气。由自己的孤独,他又意淫出别人的孤独,心想,小秋一定很不习惯一个人,也许正躺在床上思念自己。他咽下所有情绪,捻灭烟蒂,决定天一亮就去接小秋回来。 他一早到了学校,等在宿舍门口。他以为耿秋阳看到他会闹脾气、摆脸色,结果耿秋阳出来看到他,面色不变,径直向前,仿佛没看到他。 冯冬阳懵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视而不见。他冲上去,压住耿秋阳的肩膀,把人按在自己怀里。往日,他们兄弟俩偶尔在人前表现得亲密些,双方都不觉不妥,周遭的人也不觉奇怪。但这一回,耿秋阳突然红了脸,从他怀里挣出去,和他拉开距离,喘着气说:“你别碰我。” 他这么一闹,周围的路人纷纷看过来,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冯冬阳皱起眉,感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想逃,往回逃,逃到一切发生之前。他猛地扯住耿秋阳的胳膊,生拖硬拽,把他弄到自己车上,像被恶魔控制了手脚。耿秋阳吓坏了,含着泪看他,像看一个令人恐惧的陌生人。 冯冬阳等不及回家,直接把耿秋阳压在车座靠背上,问:“小秋,你到底怎么了?” 耿秋阳也急了,抽泣起来,红着双眼,突然说:“哥,你是我哥啊,你难道不明白?” 他这话说得含义不清,但冯冬阳瞬间就懂了。被他藏了一整夜的答案突然暴露在面前,那些被掩埋的痛苦重新浮上心头,而一旦意识到耿秋阳正在承受同样的痛苦,他的胸口就越发疼得喘不过气。 他伸手摸耿秋阳的脸,被躲了过去。他笑了笑,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道:“需要我说对不起吗?” “什么?” “需要我请求你的原谅吗?” 耿秋阳皱起眉,非常狠厉地瞪了他一眼,说:“不需要!”说完这句,他突然泄了气,歪头靠向车窗,安静下来。 冯冬阳也没再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反正不好受。他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却又被疲惫裹挟,无法静下心来分析问题。 其实他是个理性思维很强的人,能够逻辑清晰地分析优劣,也能预见危机、未雨绸缪。然而,纵观他的人生,每一个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他都被冲动支配。也许理性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挂件,仅仅起到装饰作用。 他苦笑一声,发动了车,决定先带耿秋阳回家。 正是深秋的天气,车子稳稳停在车位上,碾过厚厚的落叶,发出粘滞的咔哧声。 耿秋阳垂头丧气地下车,拖着步子朝家走,冯冬阳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两人像一对老夫老妻闹矛盾,分又分不开,过又过不下去。 他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被耿秋阳瞪了一眼后,才收敛神情,叹出口气。 进门后,耿秋阳趴到沙发上,生无可恋地说:“冯冬阳,给我倒杯水。” 冯冬阳还在门口换鞋,听了他这话,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清凉,驱散了心里的闷热,颇有久旱逢甘霖的感觉。他奔到耿秋阳身边,热切地问:“你叫我什么?” 耿秋阳皱眉看他,说:“怎么了,不能叫你名字?” “能啊,能,只是你很久没叫,我有些不习惯。”冯冬阳呢喃着,突然意识到长大对耿秋阳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能够分清“爱哥哥”和“爱冯冬阳”了。他没能教会耿秋阳的东西,被苏倩倩教会了。 “宝宝,你爱我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耿秋阳翻身坐起,斥道:“别那样叫我!” “我想知道你爱不爱我,爱不爱冯冬阳。小秋,你爱吗?” 耿秋阳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冯冬阳,说:“我们是亲兄弟,不应该谈什么爱不爱,懂吗?” 说完,他起身走去卧室,头也不回。冯冬阳跟上他,在门关上之前挤进卧室,顺手拔下门锁上的钥匙放进裤兜,动作连贯流畅、不动声色,简直像策划好的。 耿秋阳没能把他锁在外面,非常生气,恶狠狠地瞪过来。 冯冬阳感受着裤兜里沉甸甸的钥匙,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震惊,又隐隐有些兴奋。他一把搂住耿秋阳的腰,食指立在他唇前,说:“嘘,小点声。” “我没出声,”耿秋阳皱眉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冯冬阳赶忙把手撒开,退后一步,说:“不干什么。” 耿秋阳也后退一步,眼神从上到下,把冯冬阳扫了一遍,说:“哥,你以后别碰我,我不想和你亲近了。” “怎么又叫我哥。”冯冬阳前进一步。 “我一直叫你哥。”耿秋阳退后一步。 “以后别叫了。”冯冬阳再前进一步。 “怎么,你要和我断绝关系?”耿秋阳再退后一步,鞋跟碰到床脚,磕出响声。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断绝关系就能断掉念想吗?”冯冬阳轻声说着,又朝前迈出一步。 耿秋阳跌坐在床上,额角不知不觉中冒出几滴汗,鼻尖急促呼吸,发出让人不安的气声。 冯冬阳单膝跪在地上,虔诚地仰望他,说:“小秋,我就想知道你爱不爱我,你告诉我,行不行?” 耿秋阳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不行,还是不爱?”冯冬阳问。 “没意义,哥,谈论这些没意义。”耿秋阳低声说。 他没说不爱,冯冬阳心里便生出无限希望。 “这对我很重要,小秋,”冯冬阳笑了笑,“你好好想一想,想出答案来,就告诉我,好不好。” 说完这句,他起身离开,关上门后,掏出钥匙,锁上了门。 门里响起脚步声,接着,门把手被转动,发出惊悚的碰撞声。 “冯冬阳,”门里传来耿秋阳的声音,“你不会是疯了吧。” 他虽然吃惊,语气却是平静的。这份平静让冯冬阳确认,二人之间的信任比他以为的更加坚固,也许二人之间的相互了解,也比他以为的深。他松了口气,呢喃道:“小秋,我爱你。” “爱我就把门打开。”耿秋阳说。 冯冬阳没吭声,转身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望着虚空发呆。 心境一旦下沉,思绪便像流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冯冬阳想了很多事,从过去想到现在,从现在想到未来,时而朝好处想,时而朝坏处想。他怀疑自己把耿秋阳毁了,又怀疑他们是相互毁灭。他害怕耿秋阳真的爱自己,又无法接受他不爱自己。他也想到苏倩倩,不知自己该感谢她,还是恨她。或许她是一场机缘,引导他们兄弟俩走向真正的未来。 他想得入了神,仿佛进了梦境,直到天色变暗,腰后传来酸痛感,他才醒转过来。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卧室里始终没有声响。他心跳漏了一拍,怕屋里出了什么事,赶忙起身打开门。 夕阳从卧室窗户斜照进来,描摹出地上的一小团背影——耿秋阳蜷缩在门后,侧躺在地上睡着了。他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睫毛轻轻颤着,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两手捂着心口。 原来两人隔着门板,同做了一场梦。 冯冬阳感觉自己的心也颤抖着蜷缩起来。他抱起耿秋阳,放回床上,在床边缓缓跪下,头埋进爱人肩侧,趴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他凌乱的呼吸声太吵,耿秋阳醒了过来,唤了声“哥”。 冯冬阳抬起头,笑了笑,问:“想出答案了吗?” 耿秋阳看着他,默然不语,片刻后,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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