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夏萍和他斗起嘴来,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耿秋阳听了半天,才听明白缘由。原来耿秋阳的小姑买了村里新修的独栋小楼,正在装修,冯夏萍看她忙不过来,主动帮忙,这段时间正忙得紧,有时就在小姑家睡了,丢耿建国一个人在家。耿建国嘴上抱怨,其实还是担心冯夏萍累着。 “我有事情做就很高兴,不累。”冯夏萍解释道。 “你不去给别人家装修,一样能有事情做,现在全部放开了,大家都在旅游,我们也可以出去旅游啊。”耿建国说。 “旅什么游啊,浪费钱。” 于是两人又斗起嘴来。 耿秋阳安静地听着父母的唠叨,体会着父母的恩爱与家庭的圆满。虽然父母的关爱有时沉重得让人窒息,但他始终确认自己深爱着父母。他离不开这个家,放不下他的父母。也正因如此,他无论如何都要和冯冬阳分开,即便需要承受这世上最沉痛的绝望和最浑浊的迷茫,也在所不辞。 再一次见到冯冬阳,是三八妇女节的下午。女同事们全部休假,耿秋阳只好承担起接待的责任,引着冯冬阳朝会议室走。 “直接去李主任办公室。”冯冬阳突然说。 耿秋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转头端详他。他鼻尖挂着汗珠,似乎来得很急,脸颊瘦削,比起上次见面时憔悴许多。 “怎么了?”耿秋阳问道。 冯冬阳与他对视,眼神冷静又淡然,散发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任谁也看不出他们谈过恋爱,更看不出他们相互抱有欲望、正刻意保持距离。 耿秋阳演绎不出他那么完美的眼神,自愧不如地移开视线。“出什么事了?”他盯着虚空,低声追问。 “没事,你不用管。”冯冬阳说。 耿秋阳皱起眉,知道一定出事了。他强自镇定,指指李主任的办公室,示意冯冬阳直接过去。 冯冬阳敲开门,进去后,随即关上门。门打开的短暂时间里,耿秋阳听到李主任重重叹了口气。他心里一凛,见四周没人,便凑到门边偷听。然而,门里的两人有意压低声音,他听了半晌,只零星听到“项目”“财政”几个词。他连忙去茶水间泡了杯茶,借着给冯冬阳送茶的机会,进了办公室。只听李主任说了句:“区里在等新书记上任,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耿秋阳不好逗留,放下茶水便离开了。这期间,冯冬阳没有看他,只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直到这时,耿秋阳才明白八卦也是有用的。他不喜欢议论八卦,什么小道消息都没有,此时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给周忻冉发消息,打听“新书记”的事,周忻冉果然知道得比他多,答道:「之前不是跟你说咱们要换书记嘛,最近好像定下来了,确实安排了李主任之前的手下做我们的书记,我估计李主任现在快要气死了。」 「暖阳文化的项目会受影响?」耿秋阳问。 「已经受影响了,本来以为2月底就能定下来,结果因为我们要换书记,区里就想等新书记上任再定。」 「区领导什么时候看起我们的脸色了?」 「因为我们那个新书记有点背景,据说区领导挺忌惮他的,偏偏他和李主任又有过节,区里就想看看他的意思,万一他不支持李主任,区里也许就不考虑这个项目了。本来财政就紧张,这种大资金的、非刚需的项目,区里也抱着能不搞就不搞的态度。」 「……」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发生什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感觉你们忙活了这么久,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害,太正常了,我们科室做的无用功,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周忻冉发了个叹气表情。 耿秋阳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他打开和冯冬阳的对话框,翻阅情人节以来的聊天记录。二十多天过去,他们的交流仅有十几句话,冯冬阳没有提起任何项目上的难处,只问他买房和装修的事,耿秋阳有时认真回复,有时则甩一句“你看着办”,仿佛冯冬阳是他的下属,默默无闻地干着活,干得不好要承担责任,干得好却不一定能收到回报。仔细想想,他似乎一直是这样,默默承受着一切,从来不抱怨难处,也很少倾诉痛苦。 耿秋阳关掉微信,胸口一阵抽痛,心想,冯冬阳怎么命这么苦?其实他如果不放弃当年的外贸事业,应该早就实现财务自由、过上有钱有闲的日子了,偏偏为了耿秋阳,不得不远离苏倩倩,被迫放弃外贸公司,又为了耿秋阳,放弃在北京打拼出的资源,来到重庆,一切从头来过…… 耿秋阳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破案了,自己就是冯冬阳的一场劫。当然,他自己的日子也因为冯冬阳不怎么好过。总之,他俩肯定是上辈子相互亏欠,这辈子的孽缘才这么深。 耿秋阳一阵心累,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小耿?怎么站在这里?” 产业科科长刘爵走了过来,问道。 耿秋阳回过神来,答道:“暖阳的冯总来找李主任,我送了杯茶进去。” 刘爵点点头,和耿秋阳一起站在走廊里,望着李主任办公室的门,默然不语。 耿秋阳瞬间懂了,问道:“您也担心暖阳的项目?” 刘爵咂咂嘴,“你也担心吧?我就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暖阳的策划好、要价低,还注册在我们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唉,方方面面都太可惜了。” 刘爵年近50,却很能干,这两年带着产业科做出不少成绩,显然想再冲一把,升上领导职务。 耿秋阳连忙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害,这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去给领导装孙子,就看李主任愿不愿意为了这事儿求人。” “那个新书记……” “绝对会跟李主任对着干,”刘爵压低声音,“咱们李主任年轻时候恃才傲物,看不惯走后门的,得罪不少人。他直到现在也不擅长搞人际关系,你看他多喜欢你,他就喜欢简单的、肯干活的,别的类型他搞不定。”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开了,冯冬阳走出来,看到刘爵和耿秋阳,表情一愣,没说出话来。 “辛苦冯总了。”刘爵笑了下。 “刘爵?你进来。”李主任在办公室喊道。 刘爵连忙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冯冬阳与耿秋阳默然对视,片刻后,笑了一下,笑得很暖。 “你为什么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冯冬阳轻声说。 “偶尔也会觉得你可怜。”耿秋阳说。 “大部分时候呢?觉得我可恨?还是可爱?” 耿秋阳的表情瞬间冷下来,没说话。 冯冬阳收起笑容,撇开眼神,说:“对不起,我有点累,不小心说错话了。” 耿秋阳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做出送客的手势,示意冯冬阳跟着自己离开。 “李主任怎么说?”他一边走,一边问道。 “能怎么说?模棱两可吧。” 耿秋阳皱起眉,没说话。 冯冬阳观察他片刻,说:“小秋,这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吗?你可以去问萧雅琪,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一帆风顺。” “哦,你又知道萧雅琪是做生意的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我,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我知足了,真的。” 耿秋阳停下脚步,不高兴了。 冯冬阳挪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说:“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再见吧,冯总,辛苦你跑一趟。”耿秋阳丢下一句冷冰冰的告别,扭头离开。 “你别担心。”冯冬阳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他没搭理,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回工位,电话就响了,刘爵叫他去李主任办公室,他连忙过去。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两个男人抽了不少烟。 耿秋阳闯进烟雾里,恭敬地喊了句“李主任”。 “刘科长说你也挺在乎暖阳这个项目?说说你的理解吧,我听一听。”李主任说。 耿秋阳琢磨了几秒,说:“今年刚刚放开,各地都在卷,生怕错过机会。所有产业里,文化产业是周期最短、离群众最近的,如果能借文化产业把势造起来,人气就起来了,经济复苏就有机会了。” 刘爵听了这话,连忙说:“小耿年纪轻轻,很有格局。” 李主任叹了口气,说:“讲到我心坎上了。” “主任,咱还是想想办法呀,争取新书记上任之前,让这个项目落地。”刘爵叹道。 李主任点了根烟,沉默半晌,说:“区里面,只有贾常委和我是同学,有点私交。他和区委书记关系还可以,找他也许有用。我改天攒个同学聚会,跟他说说。唉,老贾那人不怎么地道,我想到他就烦。” “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您定下时间和人数跟我说,具体的我来安排。”刘爵说。 李主任点点头,“你也只能安排这些,让你喝酒你也喝不了。” 刘爵哈哈一笑,摸摸脑袋,没说话。 李主任眼神一转,看向耿秋阳,说:“小耿能喝不?” “害,他不行,之前聚餐我看他也不沾酒。”刘爵说。 李主任骂了一声,叹道:“我这种没用的人,手下也尽是没用的兵。”他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耿秋阳突然上前一步,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帮他点火。 李主任愣了下,就着他的手点燃香烟。 耿秋阳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突然叫了句“李主任”。 “嗯?”李主任吐了口烟,抬头看他。 心念电转间,耿秋阳脱口而出:“我酒量不好,但能喝一点。” “哦,”李主任徐徐点头,“行,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强制爱终于进入倒计时……亲妈快急死了……
第23章 不清不楚 【被哄着真的好幸福。】 从李主任办公室出来,耿秋阳心里的冲动渐渐消散,随即感到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轮不到自己一个小科员站出来表现。万一新书记上任后,真的和李主任对立起来,自己今天这一出,就等于站到了李主任这一边。一个小科员站什么边?自以为是,没大没小。再说了,自己固然心疼冯冬阳多日来的努力打水漂,可自己在这里担忧,他也不一定领情啊,上赶着操什么心? 耿秋阳叹了口气,搞不清楚自己在干嘛。他打开手机,见冯冬阳没发消息过来,心里便是一阵失落,紧接着又因为这份失落深感挫败。末了,他收起手机,心里只管空落落的。 当晚,耿秋阳陪萧雅琪过三八节,约在解放碑的高空酒吧。萧雅琪兴致颇高,也叫了卢文屿。 耿秋阳买了束花,又送了瓶香水,把萧雅琪感动得稀里哗啦,同时导致她对卢文屿心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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