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不就受凉了?”文家河觉得不好,把被子又重新拽过去,往严正港那边蹭了蹭,“没办法,被子窄,床也窄,就这样挤着睡吧,还暖和些。反正都是男人,挤一挤都暖和,总比一个人冻着强。” 他都不说什么,严正港当然没挑的。 任由文家河脑门蹭着他肩膀睡去了。 一张脸转向外方,给小木头记者留出地方吸氧。 严正港此行的目的,就是借着送李雄的骨灰调查赵梦柯的死。 案子虽然已经结束,但他答应了给赵梦珂母亲一个交代,于是这件事就得有一个起因,经过,结果。 眨眼间,来狗山已经一个星期。 这里的人很奇怪。有些百般避讳,不肯让他见到自家买来的媳妇,有些久而久之放松警惕,继续过以前的日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知是从哪一天起,狗山的哭叫声更多了,好像挨家挨户都能听见女人的惨叫,难免有宁死不屈的,遭受苦头就更多。 文家河被那些触目惊心的叫声惹的难受。 他知道,一个再有学识的女性被骗到这里来也会死路一条。她们纵然学富五车,在这种根本用不到常识的地方,照样无法解救自己。 这日早上,两人吃过饭,决心随意走走。 难得的赶集日,狗山大部分男人都去城镇逛游,家中只有老一辈的父母看管那些女人。 严正港跟文家河往前走了几十米,瞧见吴同心的媳妇端着一只筐子去河边洗衣裳,便跟了过去。 文家河觉得那女人长得不像狗山人,脸虽然晒得很黑,脖子却白的异常。 他小声问严正港:“严老师,您觉得她也是被拐卖的?” “这里的女人应该都是。”严正港插兜,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狗山这些汉子已经把买卖媳妇当成家常便饭,他们祖祖辈辈闭塞在山里,又与旁人不接触,唯一娶媳妇的方式就只有从外面买女人。” 说话间那女人已经来到河边,把衣裳一件铺在大石头上,拿着棒槌开始敲打。 四下无人,文家河小声叫了句:“嫂子。” 那女人没有听见,他又叫了一声:“吴家大嫂!” 这个距离已经很近,按照这分贝,应该听见才对。 可那女人仍旧低头洗衣裳,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头黑发挂在脸侧,手中的棒槌起起落落,用劲敲打家中男人们的衣裳。 文家河同严正港过去,在女人身边蹲下。 她看见两个男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惊恐的拿起棒槌就要打人。 “别打,我们是好人。”文家河急忙握住她的手,“你是被拐到这里来的么?” 女人一双眼瞪大,里面全是茫然无措。 文家河回头看了看严正港,对她说:“你不要害怕,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救你出去的。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拐到狗山的?” 兴许他脸上的神色非常柔和,女人终于打消警戒。 文家河见她张开嘴,急忙示意严正港一起听,看她要说什么。 然而当梧桐心的老婆张开嘴,他却吓得大惊失色,一下子摔进了小河里。 严正港一把拽起来文家河:“怎么回事?” “她,她没有舌头!”文家河惊恐万分,指着吴家大嫂,“严老师,她怎么会没有舌头?!” 女人见他如此惊慌,满面愧疚。 但是很快,她把脸侧的头发也掀了起来。 这下不光文家河,就连严正港双眼都赫然一沉,被震住了。 ——这女人一定是被拐卖的没错。 试问,什么人会没有耳朵,也没有舌头?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拐进来。那些男人怕她跑,怕她说才这样做。 “严老师……”文家河吓得不轻,双腿都站不稳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别慌。”严正港见过大世面,稳下心神,问吴家大嫂:“能听见么。” 女人看懂了他的口型,摆摆手,指自己被割掉的耳朵。 怕吓到文家河,没再张嘴,只指了指舌头,示意也不会说,都不行。 “会不会写字?”严正港又问。 这一次,女人迟疑后点了点头。 严正港从兜里掏出贴身的黑皮本,拿出一支笔,递过去:“你的姓名,年纪,还有身份证号写在上头。家庭住址也告诉我,如果还有亲人,把他们名字写上,加上联系方式。” 他语速不快不慢,女人逐一弄明白,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在纸上写下什么。 “严老师,那些人太可怕了。”文家河不忍看吴家大嫂,“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切了她的耳朵和舌头,和把人做成人彘有什么区别?” “狗山这地方,什么事都有,唯独没有人权。”严正港见女人停下,接过来本子,“见到了,闭上嘴,不要说也不要多打听,否则惹了麻烦没法弄。” 本以为她会立刻告知一切,低头间,才发现吴家大嫂只写了一句话。 ——家里还有三个娃娃。能不能把他们带出去? “娃娃。”严正港看文家河一眼,问女人,“是你生的孩子?” 女人摇头,写,是吴建国给他其余三个儿子买的媳妇。 她看得出严正港一身正气,而文家河也面相温良。 在纸上一五一十写道:最大的18岁,最小的只有13。都是被人贩子拐过来的。听口音像北方小娃,18岁那个已经被那群畜生糟蹋了。 她原本还想写13岁娃娃的遭遇,也许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停笔,眼泪刷的流了出来。 “你别哭,我们会尽力把这些信息交给警察。”文家河不忍,拿出纸巾让女人擦脸,“你被拐来几年了?” 几年。 女人看着远处的大山想了很久,最后摇摇头。 “不知道么?”文家河起身,问严正港,“严老师,您觉得她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应该是不记得。”严正港看着女人,“被拐卖到狗山的那些女人根本没有自由,有些甚至会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变成疯子。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加上惨无人道的折磨,她们不记得时间太正常。” 文家河看到这女人侧脸处残留的一点点耳肉,觉得难过,“大嫂,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是谁这么干的?” 大嫂很惧怕那个人,才想起一双眼就惊恐地颤抖,两腿不自觉发软,脑袋也剧烈摇晃起来。 严正港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前边,还是后头这个?” 女人手指一阵颤抖,最后指向前面那个名字。 “是吴建国。”这个结果出乎严正港意料,“我以为他年纪大,至少会有一点善心。没想到真正作恶的是他。禽兽不如。” 女人外出洗衣裳只有很少时间,回去晚了又要挨打。 她拿起棒槌拼命敲那些衣裳,好像所有受过的虐待,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发泄一下了。 “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就长话短说。”严正港在吴家大嫂面前蹲下,拿好纸本,“狗山所有女人都是被拐过来的,是不是?” 女人点头。 “大概有多少个?” 她想了想,冲他比了个数字。 文家河又一次震惊了:“什么!?二十个——” 想当年他上大学,整整一个班还有20个女生。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竟然卖了这么多女人在这地方,他们真的该死! “迄今为止,有没有人逃出去?” 严正港问了这么一句,女人恍惚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 “有?”他回头看文家河,又在纸上写了个名字,“赵梦柯。” 女人眼中茫然,好像不知道是谁。 文家河提示严正港,“您讲一讲她的长相身高呢,说不定她就知道了。” 被卖到山里的女人没有名字。她们唯一的称呼,就是谁谁家的媳妇。 严正港把纸笔交给文家河,对吴家大嫂描述赵梦柯的长相,“瓜子脸,一米六左右,人长得很瘦,鼻梁中间还有一颗痣——” 他没描述完,女人神情激动的用力点头,仿佛确认他的答案,赵梦珂就是逃出去的那个唯一。 “就是如此。”严正港问完话,见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对女人点了下头,带着文家河离开。 “赵梦柯就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他说,“但她没有成功。根据警方找到的位置,很有可能是从刚才那座山上摔下去,因此丧命。” 文家河想起吴家大嫂的遭遇,触目惊心:“严老师,这些女人真的太可怜了。您看见她写的了么,那些人贩子拐来的净是年纪小的姑娘,十三的都不放过,这——” “这么看来要抓的人还是很多。”严正港眉头紧皱,“赵梦柯案的嫌疑人虽然抓住,但他没有做出同伙,如果吴同心妻子写的信息属实,那么这个拐卖团伙至少还有几十个人逍遥法外,在继续这种贩卖人口的恶行。” 严正港一句话,周遭连风都变得阴冷。 太可怕了。 文家河只有这一个想法。 狗山这些人,简直是一窝子猪狗不如的畜生。
第19章 | 十九 【-】 文家河从没有如此切身体会到何为人间地狱。 这里山峰陡峭,植被丛生。但人民并不安居乐业,而是喝着一口又一口的人血,哪个就一把又一把刀,捅向这个社会上最弱势的群体,让她们日日伴着绝望被迫存活,没有希望。 “那个吴建国看着面善,又是狗山的管事人,如果连他都把买卖人口当成正经娶媳妇的手段,那这里的男人一定没一个好的。”文家河摸着自己的耳朵,“严老师,您说吴家大嫂得有多疼?又是舌头,又是耳朵,真的太惨了,电视剧都没这么演的。” 他不敢想,浑身打冷颤,仿佛挨刀子的变成了自己。 那么痛苦,那么折磨。 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啊!究竟做了什么,才被那些畜生如此对待呢? 严正港无言,翻看着黑皮本上的内容。 这几天他已经摸索到一些信息。而女人的话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个地方确实存在违法的人口交易。只是一来偏远,二来那些罪犯太狡猾,所以才能很熟练地掩盖罪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严老师,这些信息如果交给警察,他们能过来找人吗?”文家河问。 “如果家人报了失踪,按照法律,只要确认线索属实,能过来找。”严正港说,“但就算找到人,带不带的回去却不一定。” “什么意思?” “狗山这些人没文化。也没钱。他们认为花钱买回家的媳妇就是他们家的牛马,不再是谁的母亲,谁的女儿。所以奴隶也好,生育机器也罢,就算自己毁掉,也绝不会还给别人。”严正港叹息,“这种案例太多了,甚至法律上都很难真正定义其侵犯行为,很难取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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