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河虽知道条件差,等锅盖掀开,瞧见上头连颜色都没有的白菜土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盐水煮菜,能好吃么? 他总觉得不行。
第16章 | 十六 【-】 严正港看出文家河不大想吃,没强求,“我包里还有几袋方便面,够吃一个星期。你要不想吃盐水菜,方便面煮了吃去。” 文家河倒是想吃方便面。 却更诚实:“还是别了,跟您一起吃盐水菜就好,能适应。” “真能适应还是假的?”严正港把饭菜端桌上,勾着笑,“我怎么看你一脸不情愿。” “当然是假的。”文家河小叹一口气,“严老师,我想吃方便面。” 严正港,“想吃弄去啊,跟我汇报?” “不会烧锅。”文家河更叹气,拉着他袖子,真当一个幼儿园小豆丁,“麻烦您了,再帮我烧个锅呗。” 严正港一愣怔,反应过来,一下子笑了。 “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老实,感情想吃不会烧锅,就等我呢是吧?” 文家河点点头,双手奉上方便面,“是呢,帮帮我吧老师,求您。” “得得得。”严正港拿他当小孩,袖子弄上去,从屋里出去,“你呀,下次下乡记得随身背口电饭锅。起码不用烧火,省事儿,也不至于饿死。” 求人帮忙肯定得说好听。 文家河抿嘴道:“电饭锅贼老沉的,背它还不如带着您呢。起码有您在有热乎饭菜吃,也不至于自己烧火燎了眉毛。” “你就贫嘴吧。”严正港被哄得舒坦,大手一捏小孩脖子,把文家河带到灶前,“看着啊,先放四五根柴火进去。然后找个玉米苞点着往里一扔,等烧的差不多你再添柴,这就不会糊锅底。学会没有?” 文家河光顾着感受他手指上的体温,哪顾得上学这个。 又怕挨吵,人一问,急急忙忙说:“您先烧吧,以后等有机会了我再练。” 听他这意思八成是不打算学。 严正港咧了咧嘴,煮好一包方便面成浸大瓷碗里:“能不能自己端?” 文家河说行。 他心想端方便面有什么难的,上手去接。 结果这一下差点没把碗摔了:“嘶,好热。” “行行行,祖宗,怕你了。”严正港大手一挥,“进屋等吃吧,甭碍事。” 文家河小声说了句谢谢,先进屋里去。 严正港一只手端着比脸还大的一碗方便面进去,等板凳弄好,放桌上,拆开自己带的一次性筷子,“来,吃。” 在外头溜达一天,真是饿了。 两人一个喝粥吃菜,一个吃方便面。灯号掉在头顶,只听见咀嚼声,倒是相处的挺和谐。 饭是严正港做的,文家河便承包了刷碗。 院子里有水龙头,可能太长时间没用,水流格外小。他等半天,接满一盆才蹲在门口刷碗。 外头天黑的厉害,文家河听着鸡叫狗叫,莫名脊背发凉。 他原本以为狗山只是一个贫穷地方,听严正港说了那些事,才觉得这里完全就是人间地狱。 几只碗刷干净,他把脏水坡到门外的土地上。 这头还没回屋,不知谁家突然传来打骂声。 文家河站在夜里听了几句,好像是几个男人在骂一个女人。仔细听,那女人在哭,在叫,说的却是普通话,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深更半夜,一群叫嚷着方言的恶鬼虐待一个明显不会说本地话的女人。 她在哭,在害怕的尖叫,还在拼了命地嘶吼,救救我,我要回去,不要给你们当媳妇。 那声音宛如百鬼挠心。 文家河双脚被钉在地上,半天动不了一点,只能竖着耳朵继续听。 严正港说这地方是拐卖妇女。 所以那个女人从哪而来?他不得而知。 手中的盆子越抓越紧,他听到女人哭的犀利,实在受不了,拔腿要去。 肩上一只大手落下,一把将他捞回院子里。 大门锁上,买老婆的那家汉子探出头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多管闲事,对那女人打骂更狠。 家中几个汉子压在她身上,衣衫撕碎,往她身上扑了过去。 女人痛苦地嘶吼一声,渐渐地不哭了。 双眼失神,一颗豆大泪珠滚落发缝,人也彻底没了反应。 文家河被严正港捂住嘴巴,在墙根下听着那女人哭的撕心裂肺,声音从有到无,头皮仿佛被人一点点掀开,只想呕吐。 半晌恢复平静。 严正港一松手,他立马跪在地上,直接吐了出来。 “狗山所有的女人,都是靠这种渠道弄回来的。”严正港沉声说,“你能救得了一个,能救得了所有么?” 文家河胃里一抽一抽的疼,抬头看着严正港,满面难受:“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他们玩死?” “玩不死。” “什么?” “这些男人花钱买媳妇,是为了传宗接代。”严正港说,“他们攒了很多钱才买回来一个女人,轮奸只不过是增大繁衍几率,就算胡来,也绝不可能玩死她们。毕竟花钱买的,对钱心疼。” 他说这句话就好像谈论天气那么平淡。 文家河死死咬唇,脸无血色。 短短两天,他差点被扔井里,又亲耳听见一个女人被卖到这里,被欺负、凌辱,最后直至绝望。 他此刻彻底明白,严正港为什么让他回去。 因为在这里生活的人根本不是人。他们是野兽,是野蛮的侵略者,是罪犯——唯独不是人,也不配为人。 “记着你的任务。”严正港说,“你来干什么就是干什么,别的事一律别管,不是你能管的了的。” “她也有父母,他们找不到她,该怎么办?”文家河问,“警察会不会帮他们找人?” “会。”严正港说,“案子只要立了就一定会找,只是时间问题。” “万一找不到呢,怎么办?” 落实率所图地问这问题,严正港一定耳巴子扇上去,关你吊事,胡乱操心。 可文家河生的乖巧,他不忍心。 “人生来只是人,当英雄的前提,是你有足够把握脱身。”严正港把他拎回屋里去,“那女的被拐到狗山,要么轻信别人,要么有利要图,结局如何是她自找的。你跟我管不了,也没人救得了她,只有警察有这个本事堂堂正正地去抓人、去管,别无他法。” 文家河简直不可置信,“严老师。那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冷漠?”严正港讽刺,“自个儿搭进去,当他妈的所谓英雄就不冷漠了?我告诉你,所有你觉得可笑甚至没必要的条文成规,全是拿血一条条写出来的!国家天天搞反诈反拐卖宣传,照样有人受骗,为什么,是因为宣传力度不到位?错了,是他们内心压根抱有侥幸观念,总觉得自己不可能是那个倒霉蛋,所以才前仆后继往火坑里跳而已!” 他接手的刑事案件少说也有几百起。 见识过真正恶毒的人心就能明白,在这大环境下,安然生存靠的并非外环境,而是自身。 黑暗四处肆虐,但反过来,光明也一定随处可见。 要想活,就得靠自己凡事防范,真的别无他法。 “甭说我他妈冷漠。”严正港解开领口,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老子刚入行,也他妈妄想过解救世人当大英雄。后来我发现根本没用,有些人就是他妈的不长心,救回来他不感激,反而反咬一口,觉得那是他们的命。” 文家河看着严正港,一双大眼睛里写满复杂。 方才情绪上头,他只觉得严正港对生命的漠视让人心寒。此刻安仔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是刑辩律师,接触过的恶人多了去,见过的惨案也不止一星半点。他能摸清这个社会上的人性有多么复杂,也肯定知道那些无法阻止的恶是多么泛滥。 公道自在人心,抛开狗屁受害者有罪论,真正能杜绝危险的,只有受害者本身。 所以他不救了,不是他冷血无情,是根本救不了、也救不完。 屋子里恢复清净。 文家河穿着严正港的外套,闻着那上面淡淡的烟草气息和须后水味,平静的心很是紊乱。 “对不起。”半天,他搓搓额头,“严老师,我太偏激了。” “你还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严正港客观地说,“去重刑犯监狱看看,那些人个个长着一张大善人的嘴,说起来一套一套,真正恼羞成怒,恨不能月出笼子掐死你,人心——?” 他呵的一声,“现代社会,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心。时代变了,行善积德要的不是家财万贯,是义无反顾,不顾后果。你这个身份,能不能承担不顾后果之后的代价?你不能。” 严正港指着文家河,“所以你给我记好了,甭他妈想着当英雄,更别瞎出头。你不做警察,这些事就轮不到你来管,多管闲事只能惹一身骚,明白?” 他说的干脆直接,简直把钩子扔文家河连上去。 小记者点点头,不吭。 这次安静后,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房子总共这么大,只有一间,根本无从躲藏。 严正港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看文家河垂头丧气,安慰他:“你就当什么人什么命吧。狗山这地方法律都讲不了,你赤手空拳能去救谁?到头把自个儿搭进去,骨头渣子让人绞碎了喂猪,我就是有通天本领也捞不了你。她认命,你也认命。” 他一个有头有脸有背景的尚且不能轻举妄动。 文家河这小孩年纪小,空有一腔热血,没那个思前想后的脑子。 严正港越想,越觉得这小兔崽子是他妈傻逼一个,低声骂了句“要不说你们当记者的最他妈傻蛋”,过去铺床。 文家河不服气,看他高大背影半天,鼓起勇气争论:“我不是傻蛋。” “你是精蛋。”严正港往后撇他,“冻着了都不知道穿衣裳,搁院里瞎折腾一阵,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的人,可精明坏你了。” “我是不愿随便动别人东西。”文家河站起来,“又跟您不熟,万一您有洁癖,回头给我穿小鞋,采访都不做了,我怎么交差?” 严正港停下来,差点没抬手揍他,“你他妈琐碎小事想这么多,英雄救美怎么不能仔细想想想?” 文家河下意识闪躲,啪的撞在床梁上,疼的一张脸发白,直抽冷气。 瞪眼看严正港:“你怎么这样呢?” “我哪样了。”严正港也瞪眼珠子,憋着笑装凶,“你倒是说说,我他妈哪样?” 文家河体型不占优势,真怕严正港揍他一顿。 怂了半天咽不下这口气,小声嘟哝,“堂堂大律师,竟然还打人,您是大坏蛋,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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