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一宁点点头,坐下,看见一旁的徐超还在比划手刀,便问:“你师父呢?” 徐超立即垮下脸来,有些歉疚道:“嫂子,师父说他要站岗,不肯进来和我们一起吃饭。”阎一宁一愣,了然:“哦,这样。那让他站吧,这是他的工作职责。”徐超意外于他的回答,问道:“可是师父也需要吃饭啊。”阎一宁笑道:“为主人站岗是他应该做的,这就是保镖的工作,吃饭上厕所,饿不饿渴不渴,都由不得你。这份工作,你确定你以后要干?”徐超大吃一惊,结巴道:“我、我……上厕所也不能吗?”“要是你上个厕所的功夫,你要保护的人出事了,你怎么交代?”阎一宁悄悄告诉他,“要签生死状的,主人丧命,你也活不了。” 扑通。徐超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恰好徐擎端着一个不锈钢大盆进来,看见他弟窘状,道:“坐地上干吗?”徐超忙爬起来,看见徐擎搁下的那一盆烧得酱红油亮的肉块,就想举筷子去夹,结果被他哥一巴掌拍下,“客人先吃。” 徐琳端着灰扑扑的米饭进来了,兴高采烈道:“哥哥终于又烧这道大菜啦,我们也是沾了嫂子的光才能吃呢。本来这是过年才能吃的。”阎一宁似乎想起什么,就问:“是……腌笃鲜吗?” 徐琳一愣:“啊?这不是腌笃鲜呀,这是酱烧龙肉。” “酱烧long肉?”阎一宁并不明白long是笼子的笼还是聋子的聋,“我没见过,今天是第一回尝。”徐琳热情地给他递碗夹菜:“试试吧,嫂子,这龙肉是我哥的拿手好菜,又好吃又滋补,特别是对女孩子——”她羞涩一笑,“滋阴养颜。” 阎一宁架不住她的殷切攻势,连菜带饭地往嘴里划拉,徐擎看他一下子把嘴塞满,不禁出声提醒:“有骨头,记得吐。”阎一宁嘎嘣一下,差点别了牙,忙把骨头吐出来:“你,唔,你不早说。”一块扁扁的骨头吐到桌上,仿佛带鱼的骨刺,但明显比带鱼的骨架大些,阎一宁惊奇道,“这不是排骨?这是什么肉?” 徐琳瞧了眼他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真话:“这是龙肉呀……哥,是吧?”徐擎一直静静地看着阎一宁吃,徐琳拿捏不准她哥的态度,“哥?” 阎一宁觉得这肉段挺香的,又继续啃了两三块,只是吐出来的骨头饶是他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也不曾见过类似的:“臭熊,你烧的这盆到底是什么肉?” “你吃不出来吗?” 还敢反问,阎一宁愠怒:“孤陋寡闻可以吗?” “这个肉,你今天见过活的。”徐擎委婉地说道,“为了凑满这一盆,下午我又去田里抓了两条。” “……”嘴里嚼得半烂的饭和菜突然被舌尖慢慢地推出悬崖,稀里哗啦地跳崖身亡,桌沿上呈一片狼藉之态,阎一宁忽的捂住自己的喉咙,嘶哑地求救,“我……我要死了。”徐琳接住他手里要侧翻的饭碗,安慰道:“不会的嫂子,龙肉是上天的恩赐,是无毒的,干净的。” 徐超也帮腔道:“是呀,龙肉可美味可珍贵了,嫂子你享福啦。” 徐擎突然深沉道:“我们徐家是捕蛇世家,与蛇打了半辈子交道,我们的爷爷和爸爸都是靠捕蛇为生的,想做我们徐家的人,就要获得蛇母娘娘的认可。” “蛇母娘娘万安。”徐琳和徐超突然虔诚地双手合十,异口同声道。 阎一宁惊疑地扫了他们几个一眼,怀疑自己进了什么传销窝点:“你们在说什么?”他心有余悸地觑了眼那盆蛇肉,“我不喜欢吃蛇肉,抱歉。” “不行,”徐擎强硬道,“在我们徐家,人人都要爱吃蛇肉。” “小心我到动保协会举报你啊,吃点鸡鸭鹅猪不行吗,非吃蛇肉?”阎一宁说罢,顿觉气氛不对,徐家三兄妹皆是一脸肃穆地盯着他看,“我说得不对吗?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他自认说了一番义正言辞的道理,但徐家三子似乎并不买账,时而惋惜地盯着那碗蛇肉看,时而痛心地瞄他一眼,弄得仿佛拒吃蛇肉的他成了滔天罪人。徐擎等了会儿,忽的叹了口气,弯腰把蛇肉端起:“既然你不爱吃,那我倒了。” “别!哥,这是大不敬,蛇母娘娘会暴怒的!”徐琳眼含热泪,“我们会失去蛇母娘娘的庇佑的。” 阎一宁暗暗吃惊地看着他们,心想当今还有思想如此迷信的家庭么,还有蛇母娘娘到底是哪路神仙?她比耶和华、如来、玉帝强在哪里,能令这家人如此崇敬? 徐擎没有听徐琳的劝,端着盆就往外走,弟弟妹妹也跟着他冲了出去,阎一宁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忙不迭跟了出去,几条人影融进蔚蓝的夜色里,只听哗啦一声,有物什倾倒在了田野里,徐琳一嗓子哭开了,控诉着:“哥,你大逆不道呀——蛇母娘娘要怪罪呀!” 阎一宁只觉这事怪自己不识相,非要和人家的家庭习俗对着干,既浪费了一盆子食物,又败坏了徐家兄妹的感情,遂出来打圆场:“琳琳,这事怪我,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弥补,蛇母娘娘才能息怒?” “嫂……不,你不爱吃龙肉,不能做我们嫂子了。”徐琳突然哽咽着翻脸。 阎一宁大惊:“欸?这就不能做嫂子了,不是吧?”他只是不爱吃蛇肉,这错罪不至死吧,“我不了解你们这边的风俗,但念在初犯,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行吗?” 徐擎捧着空盆走过来,一脸冷淡:“你既怕蛇,又不爱吃蛇,和我们徐家不是一路人,请回吧。” 阎一宁摸不着头脑,看看徐琳和徐超,期盼俩孩子替他说说话,但这俩货齐齐低头做找钱状,嘿,白疼你们一场。徐擎绕开阎一宁往屋内走去,大有关门送客的架势。阎一宁感觉自己睡了一觉,忽然变天了,十拿九稳的徐家大嫂之位倏地岌岌可危。 “喂,到底怎么了啊,臭熊!”阎一宁接受不了他平静的冷漠,有些委屈地喊住他,“不爱吃蛇肉不是挺正常的吗?那蛇母娘娘想怎么惩罚我,说吧,我都接受!”他倔强地抬起下巴,“反正你们徐家大嫂的位子,我坐定了。”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对象谈得少,容易恋爱脑
第65章 (六十五) 蛇母娘娘原是飞凤山下的一名农家女,年少时险丧蛇口,被徐家正在山间捕蛇的先祖救下,此后便牢记这份恩情。成年后她出省游历,多年后归乡,习得一身医术,并以能根治蛇毒扬名四方。捕蛇人以蛇为生,也因蛇而死,徐家也难逃这等宿命,但自从农家女归来后,徐家人便再也没有人因捕蛇被咬而身亡,乡民猜测是农家女将祛毒秘方传给了徐家。清末民初,徐家突然兴旺过一阵,后又因战争衰败,重新回到这穷乡僻壤里来,不过他们用最后一点积蓄在飞凤山里盖了一座土庙,供奉了一位蛇母娘娘,逢年过节都要祭拜,哪怕自己穷得叮当响,还是要上供蔬果肉菜。 因为蛇母娘娘的报恩,徐家才能子嗣流传,甚至有幸辉煌过一阵,即便现在的徐家穷得锅碗瓢盆都凑不出四个,但还是竭力信奉着蛇母娘娘。蛇在徐家仿佛都是无毒的,可随意食用,从未出过岔子,徐琳从小就认为这便是蛇母娘娘的恩赐,在他们穷得没肉吃的时候,起码还有蛇肉解个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但因为一个外人,徐擎把满满一盆龙肉都倒了!这不是在糟蹋蛇母娘娘特赐给徐家的恩典吗?简直天地难容!倒完龙肉后,徐家没一个人有好脸色,阎一宁既费解又委屈,生平第一次低三下四求问别人:“到底怎么样,你们和、和蛇母娘娘才会消气啊?”徐擎不肯转身理会他,气得他上前硬是把人掰正,“说啊,我保证心甘情愿受罚,这样还不行吗?” 徐擎那对幽深的眼珠只轻轻地掠过阎一宁焦急的脸庞,就落到远处黑影幢幢的群山之间,说道:“请罪。” “好,怎么请?”阎一宁干脆地应下,“要我负荆吗?” 徐擎摇头:“不用。”他抬手指向家门对出去的远方,“去飞凤山当着蛇母娘娘的面请罪。” 跋涉飞凤山的滋味昨天才刚尝过,阎一宁可谓记忆犹新,他上山时勉强裹着块布料,下山回来就只剩屁股蛋没露了。见他面露惧色,徐擎马上拉下脸道:“不愿意也没关系,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不保证蛇母娘娘半夜不会来怪罪。”说得玄乎,阎一宁将信将疑:“她几岁了?大半夜一个人从山里走来?” 徐琳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道:“蛇母娘娘已经仙逝百年,但她的灵魂永远在上面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火速抬眼望天一周,阎一宁不禁抱臂胆寒道:“这叫阴魂不散吧……” “请你不要亵渎蛇母娘娘的神灵!”徐擎严正警告道,“否则灾祸将会降临到你的身上。”他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甚至还补了一句,“万劫不复。”于是阎一宁腿一软,险些坐到泥地上,还是徐擎捞住他的腰,像是最后好心的劝告,“离开这里,回你该回的地方。”分明是告诫,但或许是徐擎无法真正冷酷地念出中二台词,又或许是他的眼睛不会撒谎,对上阎一宁的脸就不觉地眨动,这让后者品出了一丝“爱一个人真的好难”的苦涩,反而迸发出了为爱自焚的决心,他一把反勾住徐擎的脖子,献上自己的唇:“我不走,我要让蛇母娘娘见识一下她仙逝百年后的中国,还有我这种痴情种。” “……”徐擎好像低估了什么。 最后,一顿本该丰盛的晚饭,四人只能一齐扒拉了几口质地发灰的饭粒,阎一宁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饭,喉咙一哕,差点破功,忙用手掌把饭摁回了喉管。他假咳一声道:“好、好了,去请罪吧,我连夜赶去飞凤山请罪,蛇母娘娘总会宽宏大量饶过我吧?”徐擎搁下筷子,似有犹豫:“你真的要去?” “我阎一宁说话,什么时候有假?” “哥……”徐琳不确定地望着他哥,“真的,要去吗?”这和方才神叨叨的信徒少女,又似乎不太一样了。徐擎静默片刻,好似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去,不能叫蛇母娘娘发怒。” 夜,黑得透彻,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模糊地照亮着前行的路。时不时蹦出草丛的蛤蟆总能精准地吓到阎一宁,令他凄厉的尖叫盘旋在山野之间。徐超被勒令留守家中,其实徐琳本也不该出来,是她强硬要求送嫂上山,觉得多个女眷陪着,嫂子也能心安一些。但一路的惨叫,让她失算了。徐擎在他每次受惊时,都会问一遍:“你还要去吗?” 阎一宁扯着他的胳膊,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说道:“去!大丈夫一言既出,怎能反悔?”他一路上听徐琳讲述了蛇母娘娘的传奇故事,得知徐家竟真有一段轶闻,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愈发相信蛇母娘娘的庇佑,想起自己方才还说不爱吃蛇肉,竟真愧疚起来:“以后要是再烧龙肉,我一定会全部吃干净的。”他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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