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韩江雪不觉得阮丽是会有这种心思的人。并不是说阮丽单纯,而是无论从性格上来说,还是从追求的东西上来说,阮丽都不应该是会主动打探金主秘密的人,哪怕真的打探,也不该关心这件陈年旧事。 除非有人说服了她,并让她这么做。 阮丽这次主动来找,已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此时在紧张和心烦意乱之中,她下意识地抓过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她记起自己本不是韩江雪要等的人,这杯水也不该是她喝的,于是身形立刻就僵住了,显得更不知所措。 “没事。”幸好对方没说什么。 于是阮丽捧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带着淡淡柠檬香气的冰水顺着喉咙灌进肚子里,确实让她紧张的神经有了一丝缓解。 “二哥,你应该知道……我和许家二少爷的关系吧,”她开口,只是在提到许泽晗时,语气难免有些不自然,“我和他关系亲近,这些是他喝醉的时候不小心说漏的。” 说完她又看了眼韩江雪。对方没说话,阮丽觉得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其实这话说出来,阮丽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香港有六百六十万人。除了生活在香港的六百六十万人,世上还有十几亿人口。 无论是六百六十万,还是十几亿,阮丽从来都不是芸芸众生里亮眼的一个。 时代庞大到她无法想象,时代前进的脚步也快得令她难以抵抗。她是浪潮里的一粒沙,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被裹挟着前进,随波逐流,无法反抗任何事情。 尽管很多时候她都表现得开朗乐观,可实际上,阮丽十分清楚自己是个自卑脆弱的人。 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毫无长处,和任何人比,虽然算不上差劲,却也称不上优秀。她不过是个平庸到令人发指的存在,做什么都只能够到一般般的水准。 而她的经历似乎也证明了她是对的。 她参加歌唱比赛没能拿到冠军,靠着偶然的上天垂怜被唱片公司签下,可趁着热度推出的唱片反响却远不如预期,仿佛那些曾经给过她的欢呼喝彩和喜爱都是虚假的。 于是公司让她不要唱歌,改去演戏。 后来她才得知,自己被签约根本就不是唱片公司看中她的歌唱能力,后来被推荐去拍戏也不是觉得她有这方面的潜力,仅仅是因为有老板愿意为她埋单。 当阮丽第一次面对金主老板时,她忽然意识到,原来笑容也能让人感到恶心。 但她没得选,只能强忍着努力打起精神把戏演好,妄图另找出路。 可惜,太多事只有努力还不够,天赋才是最后定生死的关键。阮丽既不是科班出身,又连一星半点的培训都没有过,一切都只能在片场摸索着由零开始。 她硬着头皮挨骂,拖累全剧组的拍摄进度,进步却依然缓慢,唯有压力如山般压在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连愿意为她埋单的老板也没那么喜欢她,渐渐地将她遗忘。 阮丽再也撑不下去了。 〇〇年年底的时候,她开始玩失踪,时常在各种酒吧夜总会里醉得不省人事,也因此犯下了许多荒谬的错误,哪怕现在想起来,阮丽也会觉得无地自容。可那时候的她实在找不到任何的宣泄渠道,只能依赖酒精麻痹对于现实的感知,逃离让她崩溃而绝望的世界。 而在她玩失踪被半冷藏的这段时间,依旧没有任何人来关心她,就连经纪公司也只在最开始象征性地出于利益来找过她,见她无可救药后就再也不管了。 阮丽开始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当年她面对喜欢的人,说自己做歌星是为了给外婆赚钱治病,可她的外婆在歌唱比赛的决赛前夕就走了,甚至,阮丽为了比赛,都没能在她临死前见她一面。 她想,自己其实不过是贪慕虚荣。 她这辈子活到现在拢共二十五载,这二十五年间,大概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是在为钱发愁。阮丽也不想日日为那一十、几百块钱折堕心神,可现实就是穷人难以生存。住的地方要钱,吃的东西要钱,偏偏呼吸和心跳不要钱,而人又只需要有呼吸心跳就算活着。 阮丽妄想能脱离这种贫穷的日子,幻想着被众星拱月包围的感觉,希望有人为她尖叫欢呼,称赞她。 可惜这些统统都没能实现。 其实她有很多事明明是可以轻易实现的,比如放弃比赛去见外婆最后一面,比如主动和万径说“我中意你”,可她做了别的选择。 那晚她照样把自己灌醉了,衣衫褴褛,酒精让世界都和她一起旋转。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正躺在酒店的床上。 昨夜的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胃里翻江倒海,让人作呕的酒气顺着喉咙反上来,头更是痛得仿佛要裂开,这些肉体上的不适让她没有及时留意到这间酒店房间和以往见过的比起来,奢华得有些过分。 阮丽只是遵从身体的冲动,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是真的天昏地暗,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抽离了,分不清天与地,也没有黑与白,现实就这么消失,然后又出现。 然后,有人不知不觉站在了洗手间门口。 “吐完来喝口水。”那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阮丽被吓得一个激灵,她爬起来,在洗手池洗干净了脸,抬头时被镜中的自己吓得心一跳——她成了一个女鬼,惨白的脸,黑乎乎的眼眶,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球。 她一定还是怨气极重的那种厉鬼。 等她稳住宿醉后散乱的神思走出洗手间,男人已经准穿好了衣服,正在戴手表。阮丽还不习惯用清醒的意识去一夜情对象打交道,一时间变得嗫嚅,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那人轻轻看了她一眼,说:“叫你喝水,没听见?” 这种高高在上的指挥语气让阮丽本能地不爽起来,再加上宿醉后还有些似有若无的酒意在头顶弥漫,于是她的脾气也变得比平时更冲。 她说:“你哪位?管这么多。” “我不管你,你昨夜就死了,现在尸体都凉透了。” “死咗正好,你以为我想活?” 那人瞪着她,似乎是被她这句话噎住了,几秒后,只听他冷笑一声,半句话都没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后来两人再次见面就是在佐治的办公室了。那时候的阮丽决定听万径的,于是便去找了佐治。 她是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的,不早也不晚,然而推开办公室的瞬间却发现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视线交错的瞬间,被酒精浸泡过的回忆意外清晰地浮现出来,可不等阮丽做出什么反应,沙发上的人已经率先开口,说:“她就可以。” 阮丽是半路进来的,不知道两人之前在聊什么,听到这番话更是不明所以,只意识到这个“她”好像指的就是自己。而佐治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看了一会儿,接着笑着提醒道:“靓女,快多谢许二少啊。” “……多谢许二少。”迫于压力,阮丽只能乖乖道谢。 然而那人语气略带冷嘲热讽地淡淡反问说:“今次不顶嘴了?” 时至今日,阮丽也不知道许泽晗当时是出于什么想法帮了她。她并不觉得那人喜欢自己,也不可能喜欢自己,但许泽晗确实对她表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宽容,甚至可以说,宠爱。 用佐治的话来说,她是唯一一个见过许泽晗喝醉,又陪对方过夜的情人。 哦对——情人。 大概这就是对于他们的关系最恰当的描述。 韩江雪沉默了,半晌,他问道:“赎金的事,你跟别人讲过吗?” 阮丽顿了顿,半晌,不要确定地开口说:“好像同Mary讲过,我……我喝醉了,所以不太记得了,不过她应该只当我喝多了讲胡话,不会信的。” “嗯,”韩江雪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后又问,“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要知道,韩江雪和阮丽之间唯一的联系是万径,抛开万径的存在,两人几乎称得上是陌生人,更谈不上任何信任。而阮丽能和许泽晗搭上关系,归根结底是在万径,即使韩江雪不愿意这么想,但事实看上去就是万径利用了阮丽的感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阮丽应该把这个秘密跟万径说,而不是跟他说。 “我不知道万径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许泽晗准备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我听到许泽晗要灭口,”阮丽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搭在腿上的手猛地收紧,十指将裙摆紧紧攥在手中,说话的音调也不知不觉抬高了,“二哥,你和他不是爱人吗?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反问落下的瞬间,韩江雪被堵得无言以对。他惊讶于阮丽的敏锐,也惊讶于她竟然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隔壁几桌被这边有些突兀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视线,不难想象,在他们眼中这大概又是什么情侣吵架。 阮丽垂着头,尽力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说:“他不可能听我的。他的性格就是那样。我也做不了什么,二哥,我只能找你。” 作者有话说: 埋单:结账 所有人:万径那个脾气不会听我们的,靠你了。 韩江雪:……?
第八十二章 | 82. 高级动物 【唯有命运对所有人似乎都一视同仁】 丁见月从门口走进餐厅里,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韩江雪。 这间西餐厅在皇后大道上开了许多年,无论是菜品的样式还是价格,向来都是有格调的象征,打电话前来预定座位的队伍往往要排到半个月后,若非有头有脸的人物,仅凭几个臭钱是绝对不可能插队的。因此,前来就餐的客人一般都会有一种炫耀的心态,这种心态则体现在了他们的着装上。哪怕餐厅没有着装要求,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换上精致考究的衣服,男的西装,女的高跟鞋、小礼裙,进门时把大衣或貂毛外套脱给侍应挂好,然后带着高傲的笑意落座。 与这些人比起来,韩江雪就显得随便多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原本套在外面的皮夹克被随便搭在椅背上,此刻正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丁见月走到座位边上,侍应立刻反应迅速地帮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韩江雪看了她一眼,随即挂断电话,说:“这么冷的天也不穿多点,小心感冒发烧。” “我无事,二哥。我打扰你约会了吗?”丁见月回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坐下时,从周围投来了一些探究的目光。 “没这回事,”韩江雪把手机放回了外套口袋里,“急急忙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掐指一算,眼前这人此时应该有快六个月的身孕了,可韩江雪刚刚快速瞥了眼,发现丁见月的肚子却不见太明显的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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