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觉得他害怕睡不着觉,竟问他想不想听故事。 李锦程凑近他,“想听。” 柏腾想了一会儿,又无奈地笑,“要不还是听个音乐吧。” “好。” “想听什么?” 李锦程想了想,说:“小夜曲。” 柏腾“嗯”了一声,拿过床头的手机。他没有打开音乐播放器,而是点开GarageBand,选择钢琴演奏。 手指在屏幕上弹了两下,随后如同演奏真正的钢琴,弹出那首《舒伯特小夜曲》。 随着指间的跃动,他低声唱着小夜曲的谱写词,虽用流行唱腔,音准一个不落。 柏腾的歌声低沉而沙哑,难掩温柔。像在河边演奏,音符跃进水里,借着潺潺的清流,飘向星星闪烁的远方。 李锦程想到看过的一篇古希腊神话,阿刻洛伊得斯拥有美丽的歌喉,使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 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歌声吧,在半睡半醒之间,李锦程迷迷糊糊地想。 月光如水,洒过窗棂。 小孩儿闭上了眼睛,长睫投下阴影。 见他睡着,柏腾停下了,关掉手机放到一旁。借着月色低头看着李锦程片刻,随后出了卧室。 先前阴着的天,已经下起了雨。下得不大,雨声却惹人烦。 柏腾站在走廊窗前,点了烟抽。吐出的烟掩着他轻皱的眉头,缥缥缈缈散在空中,像外面落下的雨水消失在土壤。 翌日上午,柏腾带李锦程去医院见柏成钰。 两个小朋友一周不见,有很多话要说,当然,是柏成钰单方面的。 柏腾不打扰他们,他今天还有工作,去公司之前告诉李锦程下午会来接他。 等柏腾走后,柏成钰笑得得意,伸手去捏他的脸,“都让舅舅带你来医院了,还嘴硬说不想我。” 李锦程不太想说昨晚的事,也没说话,任由他捏着脸,瓷白的脸颊上留下红痕。 柏成钰“啧”了声,伸回手:“脸皮怎么这么薄,一捏就红,我都没使劲。”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李楠的电话,李锦程去走廊接了电话。 李楠鼻音很重,问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李锦程怕她担心,只说最近一切都好。 “那就好,钱还够用吗。” “够的,姐姐回来?” 对面片刻沉默,只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得过段时间了。” “......很多钱?” “没多少,姐姐这边还有些钱,能还一部分。”李楠语气带了些许愧疚,“锦程啊,你的病,晚点再带你去治好吗?” 李锦程垂眸,看到膝盖上柏腾给他贴的无菌贴。 “不用治,我没病。” 那边又是一声叹气,李楠又嘱咐他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便挂了电话。 回到病房,柏成钰正在吃苹果,也给李锦程削了一个,递给他:“谁的电话啊?” “我姐姐。” 柏成钰看他咬了一小口苹果,问:“你需要钱?” 李锦程咽下苹果,应了一声。 “要不我帮你?” “不要。” “又不是白给你,我也有事想让你帮忙。” 李锦程不想要这个钱,但想听一听是什么事情。 柏成钰伸手指了指他心脏的部位,语气轻松,“哪天我不在了,你替我陪着舅舅,要不然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太孤单了。” 李锦程怔住,口中嚼着的苹果一时忘记吞咽。 柏成钰背对着窗,脸色苍白,眼下一圈阴影。 没等李锦程说话,他挑了下眉,笑着说:“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顺着视线,李锦程看到他的手背,青紫色蔓延出白色的医用胶布。 李锦程嘴里发苦,低头才发现苹果坏了心。 柏成钰也注意到了,调侃他:“这是咬到毒苹果了,得需要王子的亲吻才能好,谁会是锦程公主的王子——” 话还未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柏成钰看到来人时一愣,“舅舅?” 柏腾进来,顺手摸了下李锦程的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 “有事情找小锦程。”柏腾看到他手里的苹果,拿过扔进了垃圾桶,“坏了就不要吃了。” “柏叔叔,什么事?” 柏腾顺手捻去他嘴角一点果肉碎屑,“有个工作想请你帮忙。” 公司的艺人郑楚星发行新专辑,今天有一场MV的拍摄,现场已经布置完毕,原定参演的男孩因为荨麻疹发作不能过来。因一人停拍损失较大,导演建议换一个人,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柏腾接到电话后,想了想,脑中突然闪过李锦程的脸,他告诉拍摄组等他带人过去。 李锦程跟着助理从化妆间出来,换上黑色的燕尾小礼服,下身是西装短裤,露出白皙细长的腿。头发做了简单的造型,稍微化了点妆,像个小王子。 柏腾眼睛一亮,笑容难掩,“嗯,很好看。” 李锦程脸有些红,抿着嘴唇,左脸浮现出酒窝。 老板相中亲自带来的人,不行也得行,因此导演很是热络,“这孩子长得真漂亮,比原先的还要合适,你会不会弹钢琴啊?” 没等李锦程说话,柏腾先说:“钢琴的部分不用切近景,后期再补镜头。” 他习惯性地去摸他的头,怕把造型弄乱,便轻拍了下肩膀,“别紧张,随便按两下琴键就行。” 李锦程“嗯”了声,跟着导演去了钢琴旁。 钢琴凳有些高,调低后李锦程坐下,随着导演打板的声音,拍摄开始了。 李锦程轻轻呼了口气,手放在了黑白相间、泛着光泽的琴键上。 钢琴上缠绕着藤蔓,附着其上的蔷薇花深浅相接,呼应着礼服上的花色胸针。 柏腾低头看着显示屏上的李锦程,漂亮的脸被蔷薇花衬得几分冷感,皮肤细腻白皙,骨相精致,怼脸拍也完全能抗住镜头。 小孩是有些紧张的,黑色瞳仁写满认真,微微翘起上唇。 柏腾垂在一侧的手轻轻捻着,心头忽地有些痒。 提前录好的音乐响起,李锦程也按照他说的,假装动着手指弹起琴来。 很快,柏腾就发现了被背景音乐掩盖着的“不和谐”的声音。 他伸手示意,叫调音师关了音乐。 那一瞬间,温柔悲伤的钢琴声充盈整个拍摄厅。 柏腾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钢琴前的李锦程。 小孩眉眼间依旧紧张,却又内敛从容。
第十二章 天鹅之歌 《舒伯特小夜曲》是对柏腾影响最深的一首钢琴曲,第一次听是在教堂,那时他只有四岁。 仲夏的一个清晨,教堂的孩子们例行唱完赞美诗,圣母玛利亚把他单独留了下来,教他唱了这首曲。 圣母告诉他这是天鹅之歌。 他问圣母,什么叫天鹅之歌。 圣母说:“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发出最动人的歌声。” 他想了想,说:“我不要唱这首歌,我不想天鹅死掉。” 那时柏腾不知道,他已被窗外的柏家夫妇相中,有意收为养子。 半个月后,柏家夫妇接他离开了教堂。 他坐在舒服柔软的后车座上,从车窗往外看。 玛利亚黑色的长袍吸纳世间阳光,胸前的金色十字架闪着光,她朝自己招了招手。 阳光炫耀强烈,刺得他眼前一片白,恍惚间生出些不真实来。他看到她挥动的袖子,长出了羽毛,生出了翅膀。黑色的天鹅,向他飞来。 这是柏腾关于教堂,关于圣母最后的记忆,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这只黑天鹅。 柏家家境优渥,底蕴丰厚。他能触摸到顶级的乐器,有最好的音乐老师。 养父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对他更是爱护有加。 两个月以来,柏腾第一次看到他们争吵。养父面红耳赤,养母捂着小腹流泪。 逐渐地,养母的肚子慢慢隆起,脸却愈发消瘦。 终于在八个月后,产房渗出婴儿的哭啼声,柏腾在门外坐着,后来被叫到床前。 养母抓着他的手,鬓角湿透,对他说:“要事事顺着妹妹。” 等柏腾点了头,养母才松开手,轻阖上眼皮。 大学以后,养父身体每况愈下,妹妹柏樱性格骄横任性,全家担子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柏腾退掉社团,解散乐队,转去商科专业,从此不再触摸音乐。 压力越来越大,整日像有人勒住他的脖子,喘一口气都艰难无比。终于在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柏腾十七年来第一次违抗了那句话——要事事顺着妹妹。 仅是这一次,柏樱却永远离开了他。 妹妹去世后,柏腾又见到那只天鹅。 挥舞翅膀飞过时空轨道,幻化成一只黑鸟,盘旋在他上方的天空。陪他走过漆黑的夜,四周寂静孤廖,可风偏偏好温柔。 伴随着尾音的余颤,拍摄厅恢复安静。 李锦程抬头看向自己,视线在空中触碰。 柏腾一怔,瞳孔微微放大。他看见那只黑鸟飞过来,掠过蔷薇花瓣,落在少年的肩头。 柏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强烈、仓惶,无处可逃。 拍摄结束后,李锦程跟着工作人员去休息室换衣服。 柏腾在显示器旁看了遍回放,坐在一旁的导演啧啧称叹,“这孩子是真上相,送进娱乐圈,光靠这张脸也能站稳脚。柏总您有计划带他入行吗?要是行,我第一个找他!” 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谄媚的嫌疑,还想接着夸,柏腾冷淡地说了句:“别吵。” 导演抿紧唇,闭了嘴。 屏幕上镜头再一次切近,李锦程垂着的睫毛似乎要扫到屏幕。 柏腾眼睛微乜,轻轻摩挲着指间,像是隔靴搔痒,搔着心头上的痒。 一遍放完,李锦程也换好了衣服。妆卸得似乎不干净,眼睑上有点点细闪。 柏腾伸手,指腹在他眼皮上蹭了蹭。小孩也听话,任由自己碰。残留的眼影没抹掉,倒是又把他的手指弄得亮晶晶。 现场的工作人员送来珍珠奶茶,放在茶几上让李锦程喝。 他没接,仰头看向柏腾。 柏腾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喝吧。” 李锦程这才腼腆地说了“谢谢姐姐”,捧着大号的奶茶杯吸了一口。 实在是乖得不行,柏腾没忍住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你原来是会弹钢琴的?” 李锦程摇摇头,嚼着珍珠咽下后,说:“不会,背过了。” “背过?” 李锦程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举给他看。 是《舒伯特小夜曲》的钢琴演奏视频,画质很糊,播放卡顿,依稀看清琴键的位置。 柏腾难以想象,是怎样凭借这样一个视频,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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