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 顾槐松恍惚一瞬,思绪被带回若干年前,四周充斥燥热的空气,耳畔蝉鸣迭起,太阳如同金乌般永远不歇。 高考结束,大抵是所有高三生殷切期盼的日子。它意味着解放,意味着沉重的课业暂告一段落,也意味着即将迎接一段漫长轻快的长假。 那段日子于顾槐松来说却是沉闷又压抑。 高考前几日的傍晚,晚自习提前结束,他和许雁一如既往地走在出校门的路上。许雁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朦胧的一轮月亮,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高考完一起去旅游吧,你觉得西藏怎么样……?我有点想去看看。” 顾槐松沉默。 他想起前几天刚收到的消息,来自他的父亲,信里全是命令口吻,和一句接着一句的催促。 许雁连忙找补道:“叫上凌沛,或者你也可以多约几个人一起去……没时间就算了。” 许是有点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模样,顾槐松鬼使神差道:“有时间。” 许雁霎时笑弯眼睛:“那就说定啦。唔……要不一考完我们就走吧,趁成绩还没出来,好好放松一遭。” 顾槐松在心底下定决心,面上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慢悠悠点了点头。 二人分开后,顾槐松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我要延缓出发的时间,给我一个月。】 父亲的消息来得很快:【为什么?你明知道不能再拖延。】 紧接着父亲又严厉地命令道:【你要给我理由。】 顾槐松没回,摁灭手机,用力揉了揉眉心。 顾家家大业大,他作为处于顾家最中心的继承人,理应远赴重洋去接受最先进的教育,毕业后随着安排进入世界金融的中心历练,然后按部就班,接手海外公司的业务。等时机成熟,他的父亲便会退下一把手的位置,由他这个海归精英全权接手公司事务。 顾家如此代代传承,资本便绵延不绝。香火氤氲,旁枝四递。 顾家每一代继承人都享受着最优异的教育、最优渥的条件……足以让他无视生命中大部分过客,只需要轻松站在金字塔塔尖,沐浴最耀眼的阳光,然后传承香火,将优越的基因永远留在顾家。 顾少爷金灿灿的人生本该是这样。 只是顾槐松在枯燥的高中生活里忽然遇见了许雁。 动心这件事,如石头里蹦出花来,听起来荒唐,但一旦发生,便什么也收不住了。 高一初次见到许雁时,顾槐松只是轻轻瞥过对方,心里泛起一丝惊艳,很快就被他抹平,没勾起什么波澜。 当时二人也无太多交集,座位都隔了十万八千里,以平平淡淡素不相识的状态度过了高中的第一年。 却没想到高二又碰到一起去了。 这次许雁成了他的同桌。 离得近了,顾槐松才发现,这人仿佛全身都笼罩着阳光,每天乐呵呵的。面上一副好好同学的模样,私底下没人时,也会抱怨不负责任的同学、吐槽不喜欢的老师。 人人都戴着假面,但只有许雁假面下的面孔不惹他反感,反倒让他觉得兴味十足。 许雁脾气好,每日在他旁边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若是顾槐松回答太简洁不给他面子,他自己也会乐呵呵地接上其他话题。 托许雁的福,二人之间从未冷场过。 顾槐松有时看着对面明动的许雁,忽然好奇褪下假面后,好好同学又是如何看待他。 于是他细心观察,纵容自己和许雁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直到某次午后,顾槐松望进许雁一双水波潋滟,满含欲说还休的眼。 那是情人望情人才有的眼神。 顾槐松自小见闻广博,阅历丰富,同性恋之类的事也见过不少。他不晓得自己的性向,却在看见许雁的那双眼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对方,也没法狠心拉开和许雁的距离。 他想他是也动心了。顾槐松不晓得这份心动期限是多久,只觉得它越来越浓,像抑制不住要井喷的泉。 他本自认为是作壁上观的看客,却没想过会马失前蹄,一不小心过早跌进了一场风月里。 只是他们确实是没可能的,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长久。 顾槐松旁敲侧击问过许雁,对方对生养他的这座城市感情颇深,并无移居其他城市乃至异国的意向。 而顾槐松却要在外国发展,直至而立才有回国的可能。长时间分离只会让感情越冲越淡,不仅他们会无疾而终,还会耽误许雁最宝贵的几年青春。 他越想,越觉得不宜点破。二人就保持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朋友关系,暧昧又疏离。关系停留在这个位置,抽离后也不会痛彻心扉。 是寸止。 对没有结果的感情,只要停在这就足够了。倘若未来再回忆,不会遗憾,也不会心痛。 当时的顾槐松是这么想的。这想法既傲慢、又高高在上。充斥着一种中国式家长'我是为你好'的自以为是。 在许雁眼里,顾槐松就是心知肚明又吊着他,冷冷看着他对着肉直流口水的滑稽样,指不定还在心里拍掌笑话他呢。 尔后顾槐松在旅行计划里失约,更是让许雁在心里给顾槐松记上了黑黑的一笔。 他确信顾槐松是知道同性之间也会动心的,也知道顾槐松晓得他喜欢他。 某日的电影选修课上,他指着电影里一对不起眼的配角,问顾槐松:“为什么他早先总喜欢跟着邻居家的哥哥走,而哥哥结婚后他却离得远远的,不愿意见邻居家哥哥呢?” 顾槐松望了望屏幕,肯定道:“他喜欢那个男人。是一种不同于亲情,也不是友情的喜欢。” “唔……”许雁心里泛虚,故意到:“好奇怪……” 顾槐松却说:“其实也不奇怪,屡见不鲜了。” 既晓得同性恋,也清楚许雁喜欢着他,不点破,也不远离。早前的许雁以为这是顾槐松也喜欢着他的信号,满心欢喜地等着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他等着,等着,却被顾槐松放了鸽子。 后来的许雁冷静下来想,要么顾槐松是个喜欢吊着人感情的死渣男,要么他是个心怀天下,不忍心直说让许雁心碎的感情圣母。 比起后者,还是前者更贴合顾槐松的人设。 顾槐松陷入回忆里,长久没说话。倒是许雁最先抽离回忆,大口大口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就算是耍我,应该也玩够了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个准话吧。接下来我们是分开还是继续凑合着谈,都由你决定。” 许雁很认真地说了句气话。 他是舍不得分开的,但又想说句话气气顾槐松,好让他尝尝自己这些年的滋味。 小情侣吵架时,没什么比分开更让人生气的话了。
第五十七章 念叨 分手的话说得狠,说话的人此刻却有些底气不足。许雁虽面对着顾槐松,眼神却飘飘忽忽,不知往哪落。 顾槐松陷在回忆里,愣了好半晌没开口。 许雁却以为对方的沉默是真情实感地在考虑他提的建议,当下心凉了半截,满心凄风苦雨。倘若下一秒顾槐松转身就走,他的眼泪就能从眼眶里狂飙,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痛骂顾槐松负心男欺骗男同志感情。 好在过去的回忆没有太多,顾槐松很快就抽离回了现实,望见面前的许雁一副快哭的模样,猜想他是想岔了,没等他组织好措辞,忙七手八脚抱住对方:“我错了,对不起。” 这道歉也带着股说不清的别扭感,落入偶尔浸淫狗血爱情剧的许雁耳朵时,就更不像回事了。 许雁陷在顾槐松充满木质香调的怀里,心里苦楚更甚。 这话,这话听起来更不妙了!像渣男在外见了花花世面、有了二心,连甜言蜜语发誓下跪都懒得做一套,轻松一句道歉就把他打发了事。 许雁忽然手腕使力,狠狠把顾槐松推开,冷笑一声:“算了,我不管你了,以后我俩没关系了。”他才不要作出苦苦哀求的怨男模样,让恶臭资本家白捡一场笑话看。 顾槐松哑口无言:“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许雁眼睛瞪圆,硬把眼泪挤了回去,“几年前你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也不说,默认我在你面前急得跳脚,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绞尽脑汁……耍我就有那么好玩?” 提到过去的事情,许雁的话匣子里的话便如泄洪般源源不止,丝毫没有顾槐松插嘴的机会:“还有前段时间的同学会,能办起来你功劳也不小吧,又是请那个又是联络这个的,真是辛苦您了啊。连旧同桌喝醉了,您都要亲自送回去,不光人,连我的破车都被您一同送回去了……知道老同学近况艰苦,还给我找了杂志社的活干,您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如果后续不来招惹我就更好了,说不准过年我还会给您去庙里烧根香,拜拜您这活菩萨。” 许雁这副模样,倒和他过去被班上同学委托了不想做的事情时,一边答应一边偷偷数落人的模样像极了。 “说完了?”是顾槐松略带些无奈的声音。 “没,你别吵,再让我想想。”许雁倒豆似的说完一箩筐话,大手一挥,示意顾槐松闭嘴别打扰他数落人。 口干舌燥和丢人都是小事。此时此刻,吵爽了才最重要,否则他半夜想起这场架都会睡不好。 顾槐松适时把刚刚许雁递给他的水又递回许雁手心:“先喝点水再说。” 许雁浑身套着混天绫乾坤圈的气势都被他这水递没了,只得狠狠瞪他一下,抓起水杯一饮而尽。 水喝完,许雁也冷静下来了,他悄悄观察一眼顾槐松的表情,心虚道“算了算了,不说了,留点情面日后好相见……哦不,是永远不见,您老人家麻烦挪挪尊臀,我们各回各家。” 他说完,见顾槐松神色虽谈不上好看,但人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他心爱的沙发上,顿时又火了,连忙拽上顾槐松的手:“你起开,你从我沙发上起开……大半夜的,别跑来我家白吃白喝还不走了。” 怒火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此时的许雁,全然忘了顾槐松的精英培训里还包含了体术训练,这厮从小跟着各路名家学习体术,到如今已经不用带着保镖出门。顾槐松不想走的话,哪是他一个小摄影师能拽得动的。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顾槐松只轻巧一使力,许雁连人带脚上的拖鞋都被顾槐松压在身下,四肢被牢牢箍着,半分挣脱的空隙都没有。 顾槐松那张英俊至极的帅脸就悬在他面前,眼里狠色一闪而过:“别老把分手挂在嘴边,我是认真的。” 许雁被他唬住,手脚下意识蜷缩起来,却被顾槐松制得牢牢的,只能以极危险的距离直面顾槐松。 像酒吧那天晚上一样可怕的顾槐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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